第37章

  沈小桃看了一眼沈溪知,后者憔悴了不少,衬衫的领子上有了褶皱,低垂的眼角也有了红血丝。
  在沈溪知身上,她第一次见到这些细微的狼狈。
  鲜榨的西瓜汁入嘴甜稠,沈小桃咬着吸管,看盘子里带着血丝的牛排。
  沈小桃还是很久以前来过香江饭店,虽然名字叫香江,但里面菜系以淮扬菜为主,这几年冚州的饭店百花齐放,香江饭店见自家经营不好,于是换了自家的菜单,如今改做流行的融合菜。
  沈小桃不去看盘子里的牛排,回沈溪知道:“正巧这几天我有点忙,就没有回你。”
  沈溪知知道沈小桃不是刻意躲着自己后,松了一口气:“看来你已经拿下宋先生的项目了。”
  “没有没有。”沈小桃摆手,“还在接触中,后面还要参加利比集团的比赛。”
  “其实今天我让舅舅替我组这个局,除了想见你,还有别的事情想和你说。”沈溪知犹豫了一会儿,告诉沈小桃,“小桃,我要离开冚州一段时间了。有个公司看中了我和朋友的项目,我得回上海。”
  “这是好事。”沈小桃点点头,“恭喜你。”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上海毕竟是大城市,你还年轻,机会也多,我和我妈聊过你的事情了,她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大家可以一起见见。”沈溪知小心地措词,“你是宁秉贺的侄女,未来不该局限在擎天,不管你是出国深造还是转行,我相信你都可以……”
  “大家是谁?你的妈妈,是想见我,还是想见宁秉贺。”沈小桃用叉子去转服务员送来的意面,“我记得你妈妈见过我,不仅见过,还强烈要求你和我分手。”
  “那是误会。”沈溪知没想到沈小桃会说得这么直白,他急切地解释,“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她也觉得自己误会了你。”
  误会?
  沈小桃想起沈溪知妈妈气势汹汹找到学校的模样。
  穿着满身名牌的贵妇开着奔驰车等在学校门口,见到了自己儿子的女朋友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质问她爸爸是不是真的是坐牢的。
  沈小桃不稀罕攀沈溪知这枝高枝,自然也不会给沈家人作践自己自尊的机会。
  刚巧沈小桃刚从超市下班,手上还有杀鱼留的血,沈小桃往沈溪知他妈那件她不认识的名牌貂上一抹,说是的,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自己没事也喜欢杀点小动物练练手。
  沈小桃慢吞吞道:“溪知,有些话我一直都不愿意挑明了说,因为我觉得我们就算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或者说,我认为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就像我不喜欢带血的牛排一样,从我们第一次约会吃饭我就告诉过你,可是你始终记不得。”沈小桃将面前的牛排推到沈溪知的面前,“还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吗?每次我从超市下班后你就带我去认识每个奢侈品品牌的名字和历史,可是你却从来不问我究竟想不想知道?”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以后如果你不喜欢,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注意。”沈溪知叫来服务员,重新点了一份全熟的牛排,他回头对沈小桃说,“你看,我是可以改的,小桃。”
  沈小桃听了只觉得想笑,她反问:“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改呢?”
  沈小桃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有过多的纠缠。她甚至替以前的沈溪知找到了理由。
  以前的沈溪知知道沈小桃的家世,知道自己的刻薄并不会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知道就算没有了沈小桃,也会有无数个比沈小桃更漂亮的沈大桃对他前仆后继,所以他压根不会去在乎沈小桃的感受,也不需要去在乎沈小桃的感受。
  沈溪知需要在意的,是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有没有被重视,感觉如何。
  “那你妈妈呢?你还没告诉我,她是想见我,还是想见宁秉贺?”沈小桃问沈溪知,“如果今天你不知道我和宁秉贺的关系,你是不是还想同我在一起?”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沈溪知不理解沈小桃,他说,“小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自己的身世,这个社会竞争很激烈,家世不是你的阻碍,是你的优势,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宁秉贺扯上关系?”
  “那如果我不是宁秉贺的侄女呢?溪知,你不知道的是,我和宁秉贺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沈小桃再也没有耐心转叉子,她字字冷静,“不仅如此,我们还上床了。”
  沈溪知如她预料的一样,身后的椅子被他猛地起身撞出了响声,沈溪知再也不见往日的风度:“沈小桃,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沈小桃说得慢条斯理,像是谈论别人的事情,“炮友、床伴、或者包养,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
  “你们……!”沈溪知欲言又止,他其实也察觉到了宁秉贺与沈小桃之间的不正常。
  不同于普通的叔叔侄女,他们之间,暧昧地更像是一对恋人。
  尤其是面对他时,宁秉贺毫不掩盖的雄竞意味。
  “……怪不得宁秉贺让我离你远一点。”沈溪知喃喃道,“怪不得这家公司会突然向我抛出橄榄枝,怪不得……”
  沈小桃看向沈溪知,重复他的话:“怪不得?”
  “我以为宁秉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让这家公司投资我们的项目,现在听了你的话后想想,其实你的炮……你的男朋友,是想让我离你远一些。”沈溪知自言自语,“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拒绝过我们的公司会重新找到我们,条件还是要常驻本公司继续研发新产品,现在想想,其实是有原因的……”
  沈小桃没出声,与其给沈溪知留点遐想,她情愿破罐子破摔。
  反正她也不体面惯了。
  “是我肤浅了,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人。”沈溪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开始重新审视起沈小桃来。
  ——是带着更深意味的审视。
  沈溪知说:“我以为面对金钱的诱惑时,你会表现得更清高。”
  沈溪知曾经说沈小桃清纯倔强得像周敦颐的爱莲说,沈小桃回去连夜翻语文书,把爱莲说复习了一遍,硬是没找着适合自己身上美好品德的句子。
  沈小桃告诉沈溪知,富贵她就淫,威武她就屈,**她就从,真要生活在淤泥里,她绝对第一时间陷泥潭里。
  沈溪知摇摇头,说沈小桃,你就是嘴上这么说,你的骨头要真这么软早过上好日子了。
  沈溪知此言有理,但沈小桃不承认,她说沈溪知是霸总拯救小百花的剧情看多了。
  沈小桃问沈溪知:“人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像某种桎梏。沈溪知,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种人?”
  “我们都喜欢在爱情里掺杂算计,就像你因为我是宁秉贺的侄女所以决定把我带回家正式见你妈妈一样。我也是因为你能给我提供某些资源才和你一直保持联络。”沈小桃说,“你真的以为我会大度到能和给我戴绿帽子的前男友保持良好的朋友关系吗?”
  她比谁都要强,却连分手时都没对沈溪知说一句重话,因为她知道,面子是最不值钱的。所以她理解沈溪知的势利,如果是她站在沈溪知的角度,她一定觉得对方没有理由不同意。
  但她是沈小桃。
  杯子里的西瓜汁已经见底,沈小桃认为自己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结束这场滑稽的对话了。
  大学时她也见过舍友谈恋爱,每一次分手时两人总是闹得不愉快,有一个甚至对舍友动起了手。
  宿舍的姐妹们也曾盘问过两人,年轻人的感情说不出谁对错,争执的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原因甚至是因为对方点了自己不喜欢的菜。
  沈小桃说:“我不清高,我一点都不清高,清高是你们有钱人的专属名词。沈溪知,我只想活出个人样来。”
  “溪知,我说我不喜欢吃带血的牛排,所以你重新叫了一份,可是你从来不问我究竟喜不喜欢吃牛排。”沈小桃觉得屋内闷燥,拉开厚重的老式窗帘,窗外是老城区的临街街道,灰扑扑的居民楼里一家宾馆正在装修。
  沈小桃注视着扛着梯子上楼的工人,和沈溪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像是你生活里的透明人,好像你有你开心了,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居民楼里的宾馆都老式得不行,打开的半扇窗内暧昧的红灯闪烁,像是在暗示这里是某种不正规的场所。
  “你可以和我说的,小桃!我们缺少沟通,我不认为这是我们之间有原则性上的大问题。”沈溪知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说,“只要你离开宁秉贺,我们依旧可以在一起。”
  沈小桃波澜不惊地看着窗外:“没有宁秉贺,你妈妈还愿意见我吗?还是说你也想学宁秉贺包养我?”
  沈溪知沉默了。
  沈小桃冷冷道:“既然都是包养,我为什么不选个更有钱的?”
  几个工人在里面忙碌,几次调试后灯终于稳定了下来,沈小桃看到居民楼里下来一对年轻情侣,女孩害羞地依偎在男孩的怀里,仿佛一对交颈的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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