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一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这人情往来的事儿,不是一般的讲究。”
“怎么不懂,我之前就在回事处做事,二夫人年年送那么多礼出去,可收到的回礼又有多少?”
“今时不同往日,大老爷不在了,来往的人自然少了……嘘,别说了,姑娘快醒了。”
琴书要比琴棋早两年进府,知道的事比琴棋多,大老爷的死对整个荣府的打击都是巨大的,下人在外面也没有先前的硬气了。
荣茵披着头发坐在床上,呆愣地看着被黄昏的阳光照射在墙面上的槅扇影子,听着琴书和琴棋的对话。
父亲在世时,最喜宴请亲朋好友,只要他休沐在家,府中就热闹非常。以往逢年过节,母亲都在忙着给父亲的同僚送礼回礼,人情往来好不忙碌,如今,礼还在送,回礼却不复以往了。
琴心估摸着快到了开席时间,就进来伺候荣茵梳洗。
“何时了,哥哥还没回来吗?”
“姑娘,都申时了。”琴心给荣茵梳好头发,又从梳妆盒里拿出金镶玉梅花簪簪上,“没有收到丫鬟的通传,公子应是还没回来吧。”
荣茵皱眉,国子监在明智坊,与荣府是隔了好几个街坊,不过马车快些三个时辰都不要就能到,这都快一天了,怎么还不见人,莫不是国子监有事耽搁了?
“那二叔到了吗?”
琴心还是回答没有,她进来时才问过了守门的婆子,今儿就没见人来通传。
荣茵也不再追问,见弄得差不多了,就叫琴心把装香囊的紫檀木盒子拿上,跟着自己去内院的正厅。
转过回廊,远远地就看到庑廊下立着不少丫鬟,其中一人身形好似二叔身边服侍的管事,二叔先回来了?荣茵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才一靠近正厅,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好像是徐婉莹的声音。
透过雕窗往里看,荣茵顿在原地。不止二叔回来了,哥哥也到了,可以说,整个府里的主子都在,连兰姨娘也在,除了她。
不知道徐婉莹说了什么,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气氛温暖热闹,母亲脸上带着笑,慈爱地看着徐婉莹。荣茵呼吸一滞,觉得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要是一直睡着不醒就好了,整个府里就她是多余的,没人记得她,即使她已经回来了,还是没人记得她。
她好像又看到了八岁前的自己,被关在栖梧堂里,等着别人主动想起她,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想起她了,父亲不在了啊。
“姑娘,定是守门的婆子偷懒,才没有接到丫鬟的通传,等我回去就教训她们。”琴心看着荣茵满脸哀伤,仿佛就快要碎掉的样子忙开口宽慰。
荣茵摇了摇头,身形也跟着虚晃,她一把将手撑在雕窗上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快要站不住了,或许也没有摇头,她现在哪还有力气呢。
“姑娘……”琴心赶忙上前扶住荣茵,声音也哽咽起来,不过叫小丫鬟跑一趟的事,怎么就没有人吩咐一声。
白芷此时出来传膳,看到琴心扶着荣茵蹲在庑廊下,吓了一跳,还以为荣茵怎么了,那些候着的丫鬟怎么没有一个进去禀报的?急忙问道:“三小姐,您怎么了?”
荣茵定了定神,抬起头扯开嘴角:“方才走得急了,不小心崴了脚。”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马上就开席了,自己不能闹出事来,母亲会厌烦的。
“可要紧?奴婢这就去请府医来。”
白芷说完就要走,却被荣茵拦住:“无事,没有伤到筋骨,我这就进去了,你自忙你的去。”
白芷狐疑,还是应了诺,转身走了。
荣茵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面上强撑着笑,抬步走了进去,道:“孙女贪睡来晚了,请祖母责罚。”
原本言笑晏晏的正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没有料到荣茵会冷不丁地出现。还是李氏先反应过来,笑着抬手轻扇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记性,原本还想着派丁香去栖梧堂通传的,结果说起话来就忘了,母亲,您就罚我吧。”
荣茵不待王氏说话,接过李氏的话道:“怎怪二伯母,是阿茵自己贪睡,您就是派了丁香去,谁又敢喊醒我呢。”
大过节的,王氏也不想闹不愉快,嗯了一声,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荣清这时也回过神来,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荣茵,微笑着道:“妹妹回来了,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荣茵叫了声哥哥,心底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眼里不自觉含了
泪水,哥哥也比以前更高了,也更像父亲,清瘦挺拔。
徐婉莹凑上前来,娇娇悄悄地拉着荣清:“大表哥,你刚刚还没说完呢,这手串的老板后来又怎么愿意卖你了?”
说完又将手腕伸到荣茵面前,一派天真地开口:“三表姐你看,大表哥带回来的礼物,我跟四表姐都有呢,连华哥儿也有,不过华哥儿的是个小金锁。”说完又转头催促着荣清:“大表哥你把三表姐的礼物拿出来,快让我看看是什么,要是比我跟四表姐的好,我可不依了。”
荣茵盯着徐婉莹手腕上的手串,是朱砂的其间还串了小叶紫檀的佛珠,很称肤色,便也期待地看着哥哥,她也想知道哥哥给自己准备了什么。
荣清一愣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茵,哥哥不知道你回来,所以……,下次定给你补上。”
“啊,三表姐没有么?”徐婉莹褪下手串递给荣茵,温柔轻和地道:“我的给三表姐吧,大表哥每次回来都给我带了东西,已经有很多了。”
“不行。”荣清一把拉回徐婉莹的手,“知道你懂事,可是这手串是特意给你寻的,朱砂能镇静安神,你用得着。阿茵的我下次回来再带给她。”
荣茵静静地看着,心中热情冷却了大半,拿出了自己绣的香囊:“这两枚香囊是阿茵这几日特意给哥哥做的,一枚放在箱笼里,可给衣裳增香,另一枚里面放了艾草,可随身佩带能驱虫的。”
荣清没有如荣茵所想,他似乎忘了曾经的荣茵不会女红,接过匣子,笑着道:“阿茵有心了。”
徐婉莹夺过匣子,拿出里面的香囊闻了闻:“里面可是放了远志?大表哥睡觉时放在床头,睡个好觉就更能专心读书了,天热蚊虫也多,我这几日都被扰得睡不好呢。”
荣清一听,立即心疼地道:“表妹睡不好吗?这香囊你拿一个去吧,我也用不上两个。”
第15章 质问质问
徐婉莹怯懦地看了眼荣茵,好似有些害怕:“这怎么行呢,这是三表姐特意做了送给大表哥的。”
荣清眉头一皱,想起了荣茵以前争宠的事,以为徐婉莹被欺负了,肃着脸对荣茵道:“阿茵,表妹胆小身子又一向不好,香囊我就做主拿给她了,你可不能生表妹的气。”
荣茵张了张口,看着哥哥突然的冷淡说不出话,四年的时间还是太久了,她跟哥哥都没了之前的亲密无间。
徐婉莹却不好意思起来,娇嗔着抱怨荣清:“大表哥也太凶了,我身子好多了,只是看着三表姐精湛的绣艺心里欢喜,前些天在宴会上可是为荣府挣脸了,连郑夫人和杨夫人都夸呢。”
荣茵不知道徐婉莹怎么会提起这个事,身旁的罗氏却突然一掌拍在曲足桌上,愤怒地看向荣茵:“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爱出风头,我不是叫你要安分守己!”
徐婉莹被罗氏的怒气吓到,咬着下唇,声音像要哭出来,样子柔弱可怜:“大舅母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说的。”
正厅里的说话声都停了,只听得到罗氏的责骂,荣茵看母亲误会了,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就被王氏打断:“好了,大过节的,你若想教训,就等到回玉兰院里再教训。”
罗氏愤怒地瞪了荣茵一眼,咽下喉咙里的话,再开口,声音仍然带着怒火:“母亲说的是,回去我就好好教导她,这么大了还是如此不懂规矩,给荣府的脸面摸黑了。”
荣茵不敢置信地望向母亲,别人怎么误解她都可以,可母亲怎么连问也不问凭别人的几句话就这样想她,她女红好怎么就是给荣府摸黑了?
李氏打破尴尬地站起来,招呼众人移步去水榭,宴席马上开始了。
水榭宴客厅正中设了一张八仙过海圆桌,上面摆满了螃蟹清羹、玉兔月饼、白玉桂花糕等仲秋才会吃到的美食。荣家人口向来不多,就没有男女分席,而是围坐了一个大圆桌,热热闹闹地吃饭。
华哥儿正是惹人疼爱的年纪,徐婉莹也在一旁说着讨巧的话,水榭充满了欢声笑语,刚才的插曲,好像没有发生过。
荣茵紧挨着荣清坐下,她有好多话想跟哥哥说,她想问问哥哥这几年好不好,也想说说自己在苏州的四年。荣清就坐在她身边,却一次都没有往这边看过,她几次试图与荣清搭话,荣清也好像没有听到,只顾着与徐婉莹和二叔说话。
她的话哽在喉咙里,如叫嚣着要挣脱牢笼的野兽,却找不到出口,伤痕累累。没有人要与她说话,也没有人在意她,周遭的都是她的亲人,可这一切又都与她无关。她坐在位置上,听着听着便觉得身体发冷,琉璃罩着直立的烛火,明黄色的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脸上,周围的喧嚣在她耳里岑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