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荣茵顺着小道往里走,现在这个季节什么花都没有,只池子里还有几株残荷,荷叶枯败。荣茵记得以前还有不少鲤鱼的,如今连鱼都没有了。
  池塘中央有个四面敞开的凉亭,荣茵小时候喜欢躲在凉亭里钓鱼。听之前伺候自己的嬷嬷说,这个池塘里的荷花是自己出生那年母亲种的,因祖父也在那一年去世,自己的满月礼没有办,母亲就叫人在池塘种了一些荷花来庆祝自己的出生,说是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像荷花一样高洁美好。
  荣茵走进凉亭里坐下,这里她还带齐天扬来过。她八岁那年就知道齐天扬以后会是自己的夫君,每次齐天扬跟着齐夫人来荣府时,自己才会被允许出栖梧堂,那时不懂,就以为夫君是陪着自己玩的人,总是赖着他。十一岁的齐天扬非常的少年气,却很照顾她,她说什么他都依,总是陪着她疯。
  有次她二人打赌要多久大家才会发现他们不见了,派人找他们,躲在凉亭里不出去,从中午等到天黑,把两家人都急死了。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齐天扬怕
  荣茵被责罚,主动说是他的主意,被齐伯父罚跪了祠堂,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出府。荣茵还记得那晚也是在盛夏,池塘边的蚊子可多了,齐天扬一直帮她打蚊子,自己却被咬了满脸的包。
  他们还一起摘过府衙后院的榆钱,在京郊的浅溪里捉过鱼,仲秋的时候一起吃过月亮粥,冬天时在梅园里堆过雪人……,他们还一起做过很多很多的事。在荣茵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忙于公务,母亲要打理中馈,哥哥要读书,齐天扬是陪她最多的人了。
  齐天扬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从来不对她发脾气,她要做什么都陪着她去做,可是那么好的人,到后来也会讨厌她,要跟她退亲,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姑娘,你不开心么?”琴心看着沉默不语的荣茵,呆呆地盯着枯败的荷叶,眼里早没了昔日飞扬的神采。琴心不明白,姑娘在苏州的时候不开心,怎么回来了还是不开心。
  荣茵趴在栏杆上,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下雨天。
  夏天的雨总是又急又大,父亲的丧事才办完,府里到处都还挂着白幡,族里来吊唁的人都还没走,她躲在凉亭里不肯出去。齐夫人突然来了,她来要玉佩,那是定娃娃亲时的信物,一对由翡翠雕刻的龙凤牌,她一枚,齐天扬一枚,都随身带着。
  呼唤声越来越近,范妈妈带着琴心和瓶儿找到她,叫她把玉佩拿出来,齐夫人来退亲了。她不信,跌跌撞撞地跑到宴息处,雨太大,她浑身都湿透了。祖母脸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看到她进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母亲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齐夫人就看着她笑,要她的玉佩。
  她握着玉佩不停地往后退,她要找齐天扬,要他自己亲口说。齐夫人却步步紧逼,说齐天扬根本不想再见到她,还说她只知道玩,不会读书不会女红,不配嫁给他;还说他从来就不喜欢她,一点儿也不想陪着她胡闹。
  她又跑到母亲面前,想叫母亲帮帮她。那是父亲死后母亲第一次正眼看她,眼神却透着狠厉,声音也冷冷冰冰:“齐大人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定了娃娃亲,你本就配不上齐公子,如今齐夫人既来退亲,你竟还如此不知廉耻,妄想攀扯齐公子不成!我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母亲抢过她手里的玉佩,亲自交还给齐夫人。她摔倒在地上,脸上不知何时落满了泪,抬眼望去,四周围满了人,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是来看热闹的,都在笑话她,祖母嫌她丢人,叫人把她拖下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浑身发热,身子却抖个不停。再睁眼,就是母亲叫她滚,祖母叫王管家备了马车,要把她送去苏州,她不依,又哭又叫,心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母亲不要,不要,我不要去苏州……”
  叫声惊醒了在碧纱橱守夜的琴心,还以为是姑娘有吩咐,进来一看才发现是做噩梦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都是梦,别怕,别怕……”却怎么都叫不醒,琴心只好摇晃她。
  荣茵睁开眼,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琴心在一旁担心地看着自己,她都忘了如何回来的。
  “姑娘,您在小花园吹了一天的风,回来也没吃东西,现在饿不饿,给您温着燕窝呢,我叫琴书端进来?”琴心以为荣茵又生病了,探了探额头,还好温度正常。
  “我没事,去睡吧。”荣茵什么都吃不下,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之前的事了,也许是人的自我保护,她自到了苏州,就再也没想起过齐夫人退亲的那一幕,以为自己都忘了,如今,竟又梦起来。
  其实怎么又忘得了呢,她曾经那么满心欢喜地等着做他的新娘子,只是世事无常,他竟然娶了二姐姐。
  第9章 二叔二叔
  等荣茵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昨天王氏将她禁了足,不必去请安,琴心也就没叫醒她。
  听到她醒了,琴心和琴书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
  “姑娘,丹桂又开了许多,可以做桂花糕和香囊了,等您吃过早饭,咱就去把桂花摘了吧。”琴心在给荣茵梳头,昨夜做了噩梦,她怕今天姑娘心情又不好,想给她解闷。
  荣茵笑了笑,如今不能出去,这日子跟在道观其实没两样,不过离母亲近些,想着母亲就在隔壁的院子,她心里就安稳。就算母亲不想见她也没关系,她只要知道母亲在那里就好。
  吃过饭,荣茵到院子看了看,丹桂确实开得正好,好多花骨朵,只开了一点点口,这样的花香最浓,最适合晒干了做成香囊。阳光也正好,荣茵带着琴书摘了许多,用簸箕装了晒在院子里。
  琴心则把绣绷和丝线找了出来,荣茵打算亲手绣几个香囊,等哥哥仲秋节回来送给他,放在装书或者装衣服的箱笼里最好,书和衣服都能染上香味,连熏香都不用了。
  荣茵八岁之前都被关在栖梧堂里,没有绣艺师傅教她,八岁以后能出院子了又爱跟着哥哥和齐天扬一起玩闹,不知道气走了多少个教女红的师傅。倒是在苏州的四年,能耐得住性子做绣活了,只是道观里师姐懂得也不多,复杂的花样不会,基本功却扎实了不少。
  绣废了好几块布都不满意,琴心倒是会女红,不过只会简单地缝补,琴书和琴棋就更别说了,之前一直在外院扫洒,根本就没学过。
  “算了,我记得母亲院里的秋燕姐姐女红很好,经常得母亲夸赞。琴书,你去把秋燕姐姐叫过来,让她教教我。”
  不一会儿,秋燕就过来了。
  日头西斜,栖梧堂的院子开始变得昏暗,荣茵放下绣绷,转动酸痛的脖子,再有半日,香囊就可以完成了。
  荣茵从妆奁里拿出一枚金镶宝花顶簪递给秋燕:“今日多亏了秋燕姐姐。”
  秋燕推辞:“是姑娘自己聪慧,奴婢没帮什么忙。”
  “不单是为了香囊,秋燕姐姐也知道,我才刚回来,这几年府里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还有些事想向秋燕姐姐打听打听。”昨天请安时,王氏提到了“弟弟妹妹”,荣茵有些奇怪,府上何时添了个小公子。
  听到是二房的事,秋燕收下了簪子,缓缓开口:“是二房的兰姨娘,姑娘去苏州的第二年,兰姨娘便有喜了,隔年生下来一个哥儿,老太太很是高兴,亲自取名华哥儿,叫记在二太太的名下当做嫡子来养,这事还没正式办,不过差不离了,阖府都知道。”
  “莹表妹是几时来的京城,怎么没有看见姑母,她一个人来的吗?”荣茵原以为徐婉莹跟以前一样,是从安庆特意来看望王氏的,只是疑惑这次姑母怎么没有跟着。
  秋燕回道:“您去苏州没多久,府里就接到安庆来的信,姑奶奶难产去世了,小公子也没保住,老夫人得知后哀痛欲绝,出热孝后就派人接了表小姐来。”
  徐婉莹上面还有一位哥哥叫徐砚书,十岁那年发烧烧傻了,姑母一直很自责,这么多年都想再生下一个嫡子。父亲去世时姑母大着肚子,未能来大兴参加葬礼,没想到再听到消息却是一尸两命。
  不到一年就失去两位亲人,虽然与姑母关系并不太亲近,荣茵还是觉得难过,对徐婉莹也多了些怜惜,想着等禁足结束去看看表妹,不由问道:“表妹住在哪个院子?”
  秋燕心底一紧,迟疑几息才道:“一直住在夫人的院子里呢,在东厢房。”荣茵的之前的脾气大家都清楚,最是爱争宠的,若是知道这几年她不在时夫人是如何疼爱表小姐的指不定怎么发火。
  秋燕忐忑的等着,却没想到荣茵很平静,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又说起了其他事。
  荣茵本来还想问二叔铺子上的事,可秋燕一个内院丫鬟,想来也是不清楚的,这件事只能找范妈妈来问。之所以要问,是因为荣茵从苏州回来前表哥对她的说的一番话。
  荣茵外祖家是苏州府有名的富商,祖上建立的罗氏商号在苏州一带颇具盛名,这几年虽然没落了,但影响力仍在。只是在苏州四年,除了派丫鬟琴心送节礼外,荣茵很少上门去请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