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没出息的东西!”王氏气得把茶盏都摔了,“你老实告诉我,蕴姐儿一直没喜是不是……,是不是孙女婿不愿意碰她?”
  外间的半夏听到声响,拿眼神询问白芷,白芷摇了摇头,拉着半夏走远了。自荣川去世后,王氏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动辄打骂下人,伺候的人整日都提心吊胆的,此时可不是上去触霉头的时候。
  李氏赶紧上前给王氏顺气,对王氏来说,荣家的利益是最重要的。若是她知道荣蕴不能讨齐天扬欢心,下一刻她就能亲自挑选两名妾室给齐天扬送去,只要能稳住齐家就好。
  李氏讨好地说:“是儿媳的不是,没把话说清楚,害母亲想岔了。蕴姐儿和女婿感情好着呢,我是担心女婿看到茵丫头会起念想,毕竟他二人以前可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往日感情深厚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王氏怀疑地看着李氏,觉得她没说实话,可又想到蕴姐儿的美貌和品性,想来没有男人会不动心,于是也不再追问:“这件事我会亲自和茵丫头说,蕴姐儿是我一直疼爱的孙女,我自然是向着她的。你呀,也不必杞人忧天,蕴姐儿哪里比不过茵丫头,女婿又不是瞎子自会知道她的好。”
  “是,母亲。”
  王氏又道:“为今之计,只有赶紧给茵丫头说一门亲事,嫁得远远地才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京城。”王氏对荣茵的厌恶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恨不得她永远消失才好。
  李氏也这样想,最好嫁到川蜀去,山远水长的,女婿见不到,自然就看得到蕴姐儿的好了,只是:“母亲,今日你也看到了,这长开后茵丫头的相貌也太过出众了些,怕是一般人家护不住不敢娶,可门第高的又攀不上,这可如何是好?”
  “这事儿容我再想想,……老二这阵子应该要归家了,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想必有办法,等他回家再说。对了,这次老二回来把华哥儿的事也一并办了吧。”
  荣荨的生母兰姨娘生了个哥儿,刚两岁,取名华哥儿,是二房唯一的男丁。王氏见李氏这么多年也就只生养了一个蕴姐儿,便想叫李氏把华哥儿记到名下,以后就当是二房的嫡子。
  李氏自然是不愿的,可是无后为大,没有生下儿子一事就已经让她在府里差点站不住脚了。要不是大嫂罗氏身子弱不能理事,把中馈交给自己打理,再加上这些年自己的娘家哥哥争气,当上了福建都指挥佥使,想必兰姨娘都要骑到她头上了。
  王氏知道李氏不情愿,那又如何,什么都没有子嗣重要,一想到如今府里还要依靠齐府和她哥哥帮衬,就软了语气:“我知道你不愿,给你的时间还少吗?这么多年老
  二身边的姨娘、通房的避子汤断过吗?要不是你肚子实在不争气,我也不愿意当这个坏人,蕴姐儿有了弟弟,以后就有了替她撑腰的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玉兰院位于荣府后院的东北角,是一座两进的宅子。院中各个角落都种了玉兰,这是母亲最爱的花,听说还是父亲为了迎娶母亲亲手种的。每年春季花开的时候,粉的、紫的、白的像云雾一般,飘在院子里,香气扑鼻。
  门口没有丫鬟婆子守着,院里也空无一人。荣茵从院门看去,正房的屋檐下还挂着白色的灯笼,那是父亲去世的那天就挂上去的,也不知是换了几轮,如今的还很新,随着风肆意摆动。
  门上的白已经取下了,台阶上零星散落着刚被吹落的玉兰树叶,另一边有株望春玉兰。就是这个台阶,四年前,母亲就是站在这个台阶上让自己滚。那是她从来没有在母亲脸上见过的眼神,这几年已经深深勒进了她的血肉,她慢慢地闭上眼,任疼痛从骨子里冒出来。
  “姑娘?”琴心看着站在院门口迟迟不动的荣茵喊了一声,“您别怕,夫人就在里面等您呢!”
  西次间里,罗氏一身素衣,跪在蒲团上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一手持木鱼,一手捻动佛珠。
  罗氏的陪嫁婆子范妈妈在一旁急得不行:“夫人,前儿才听通传的小丫鬟说姑娘已经到了老夫人那里,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回来了,您把念经的事儿放一放,先出去见见姑娘吧,啊?”
  罗氏恍若未闻,依旧敲着木鱼。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瓶儿进来禀报,说荣茵已经到了院门口,范妈妈见罗氏依然不为所动,长叹一声,只能自己出门去迎接了。
  范妈妈带着瓶儿出了西次间,看到荣茵站在望春玉兰前。花期早过了,入了秋,树叶泛黄,叶子落在了荣茵的肩上,再顺着衣裙飘到地里。
  第7章 母亲母亲
  荣茵回头,热泪顷刻间就滚了出来,拦住要行礼的范妈妈,说道:“妈妈可还安好?”
  范妈妈两眼含泪,连声应答。她没想到姑娘都长这么大了,细细地看着荣茵的脸,心疼道:“我的姐儿,你总算是回来了,这几年过得好不好?道观里冷冷清清,定是吃了很多苦头吧!”
  荣茵摇摇头,范妈妈身后的瓶儿上前行礼:“姑娘这一路肯定累坏了,先去屋里坐,喝杯热茶歇歇。”
  荣茵还是摇头,她想先去拜见母亲,她问范妈妈:“母亲的小佛堂设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
  范妈妈面露难色,她是看着荣茵长大的,姑娘刚回家,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她不想姑娘伤心,可拦着不让见,姑娘自己也会猜到。
  犹豫片刻还是带荣茵去了西次间,让荣茵在外间等着,她去里间请示夫人。
  外间东西两面墙都立着亮格柜,东面的柜子上摆放的都是《金刚经》《华严经》《大藏经》之类的经书,西面的柜子摆放的则是一些手抄佛经,数目不少。荣茵打开其中一卷,是母亲的字迹。
  荣茵看着满墙的佛经心头不解,母亲信佛,为何却送她去道观呢。
  范妈妈出来了,却一脸为难,荣茵苦笑,她早猜到了,于是轻声说道:“妈妈,您出去吧,我想单独跟母亲说说话。”
  里间没有门,用一块墨色软布门帘隔着。荣茵沉默地看着门帘上绣的宝相花,母亲就在里面,她只要掀开门帘就能看到母亲,可她不敢。
  她走到门帘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心酸怎么都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落下,哭着说:“阿茵不孝,母亲不愿见我也是应该,……阿茵原也想过,就此在苏州老死一生,也不回来惹母亲厌烦。只是母亲,阿茵太思念您,收到范妈妈的信,说您身子骨越发不好时,阿茵想,若是因害怕您的冷脸相待而不回京尽孝,阿茵将一辈子愧疚难当,寝食不安。”
  荣茵越说越伤心,她想过回来后母亲会骂她、责罚她,可从没想过母亲会不愿意见她,真就这么恨她了么?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
  “树欲静而风不停,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阿茵只求您,让我留在您身边,陪着您,侍奉您……”
  木鱼声停住,帘子唰地一下被人从里间撩开,荣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清,愣愣地叫了声母亲。
  罗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荣茵,她长得太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了,又神似她的父亲,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走到了外间槅扇旁的贵妃榻上坐下,一言不发。
  夕阳昏黄的柔光照在罗氏身上,一如记忆里的母亲,温暖又让人迷恋。荣茵近乎贪婪地看着母亲,瘦削的身子,鬓边藏不住的银丝,万千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又滚了出来。
  以前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她是苏州出了名的美人,性子最是温和,待人接物从来都是柔声细语,脸上永远挂着笑,会温柔地把自己抱在怀里,会给自己做各种小点心,自己惹怒了先生她也不会生气……
  荣茵慢慢地起身走上前,倒了杯茶放在罗氏的手边,又挨着罗氏的脚跪下,默默地流泪,屋子里一片静默。
  过了许久,罗氏长长地叹气,眼睛直直地看向荣茵,语气冰冷:“哭什么?阿茵,实话与你,娘再也做不到待你像从前一样了……你既已回家,就本本分分地待在你的院子里,不要惹你祖母厌烦,也不必到我身边服侍,我不想看到你,你回去吧。”
  罗氏说完就进了里间,木鱼声又响起,再也没有出来。荣茵趴在贵妃榻上,哭的不能自已,起身时,茶早已凉透。
  “母亲,阿茵明日再来给您请安。”荣茵又看向门帘上的宝相花,或许,这样已是极好的。能再次看到母亲,留在母亲身边,她已经很满足了,以前是她太任性,伤了母亲的心,等母亲看到她的改变,说不定又会回到从前了。
  出了门,院里站着一排脸生的丫鬟和粗使婆子。范妈妈上前解释道:“姑娘,您之前的丫鬟和婆子都被夫人遣散了,去了其他院子做活。这些是老奴今早从回事处领来的,您看着留下要用的。”
  荣府的嫡小姐向来都配有四名丫鬟和四名粗使婆子,荣茵想了想,自己住的院子本就不大,她一个人也用不着那么多人服侍,就只留下了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和两名粗使婆子,其余的人又让瓶儿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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