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它似是被地上那滩清香的液体吸引,俯身,舌尖轻舔。
“不……”莲禾阻拦不及。
“喵。”猫儿不满地瞅了她一眼,又低头舔了几下,舒展身躯,优雅轻松地跳开,继续回到软垫上呼呼大睡。
“这……”莲禾愕然。
“都收拾了吧。”太后垂眸,“哀家要去休息了。”
————
“娘娘。”
“娘娘!”
陈照夜喊了第二声,卫茉如梦初醒,“哎”地停住脚步。
啪嗒。
她手中灯笼应声坠地。
陈照夜捡起来,“当心。”
她注意到,卫茉指尖冷得像冰,宽袍下的腿还在不住地发颤。
这分明……就是吓坏了嘛。
陈照夜莞尔,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到卫茉身上,笑道:“娘娘好气魄,不仅敢和太后娘娘呛声,竟连莲禾姑姑都敢下手打了。”
“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卫茉长长舒了口气,摸索着在御花园小池边的石凳坐下,平复心情。
“还没问娘娘,您是怎么知道太后深夜传召我去的?”
卫茉扬了扬柳眉,先比了个“嘘”的手势,轻声笑道:“自然是因为……我在寿康宫安插了眼线。”
“寿康宫有您的眼线?!”
“嘘,小声些。”卫茉连忙提醒,左右看看,才继续解释道,“前阵子太
后娘娘不是时常传我陪伴么,我去的多了,与她宫中人也熟悉起来,其中有个叫青穗小宫女与我十分投缘,我便也常赏她些好吃的好玩的。今夜太后传召你,也是凑巧,她的教导姑姑取药瓶时正好被她瞧见,她又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心腹,便偷偷跑到太和殿来找我……还好,我来得及救你。”
“原来如此。”
陈照夜意识到,她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子,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柔弱无能的宫妃了。她拥有的不仅是美貌、智慧、恩宠,还有始终未变的善良,以及危机时刻为保护珍视之人而生出的勇气。
这些足以让她面对往后的风风雨雨。
“照夜,你在想什么?”卫茉轻拍她的手。
陈照夜遂与她回握,笑道:“其实……今夜太后未必是想要我的命。”
“为何这样说?”
“太后执掌后宫多年,又教导陛下长大,眼界心胸绝非寻常女子。我的存在对她而言,根本无关痛痒。我猜测,她今日传我前去,更多的是想试探和震慑。”
对上卫茉有些迷蒙的眼神,她又宽慰道:“当然,我被逼饮茶时,心里还是恐慌的,毕竟万一赌输了可连命都没有。娘娘此番大胆闯宫,不仅保我无虞,还让太后对您更加认可。”
“你是说……”卫茉的目光渐渐明亮。
“是,要想执掌后宫,只靠着谦虚退让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震慑众人的能力。”
晚风轻柔,带起周围朦胧温柔的草木香。
“奴婢祝娘娘得偿所愿。”
那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卫茉很想开口。
她的衣衫再度被风吹得蹁跹舞动,可她觉得眼前望着她微笑的陈照夜,才是那只即将振翅飞去的蝶。
第109章
别宫阙
承宁八年秋,赵王谋逆,妄图借大皇子生辰宴行刺景帝,未掀起什么风浪便被捉拿。
青芜宫偏殿被毁,前来赴宴的宾客伤者众多,所幸大多性命无虞。景帝无恙,但身边侍奉多年的贤妃柳氏身亡,景帝悲伤不已,追封其为贵妃。
定贵嫔身边的女官陈氏因为救驾有功,晋为正五品令使,并得到丰厚赏赐。只是,不知是不是在这场刺杀中受到太多惊吓,陈女官虽得到厚赏,却连日卧床不起,很快病逝。
同月,一位容貌未知、据说是定贵嫔远房亲戚的神秘少女入宫,暂居望舒宫。景帝前来陪伴卫茉时,恰巧撞见这名少女,觉得她聪慧伶俐、容貌出众,又因为曾为卫茉的女官和祁溪赐婚,而陈女官未及成婚便香消玉殒,景帝问过祁溪的意思后,又赐下恩典,让这名少女接替陈照夜继续嫁入祁家。
兜兜转转,真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圈。
木樨揉着酸痛的肩膀,指挥院内小太监把二十抬裹着红绸缎的大箱子排列整齐。
“哎哟哟,木樨姑娘可累坏了吧,还需要搬弄什么,我来帮你……”一个面生的小内监满脸堆笑,挤开人群凑到木樨面前。
“没什么需要的,还不快出去,免得惊扰到了我们娘娘!”
木樨认出来人正是新入宫张采女身边的小内监,瞪着杏眼,没好气地把人朝外面赶。
数日前,由于后宫空虚,由太后做主,从世家贵女中选了两名适龄少女入宫侍奉,这位张采女便是其一。然而景帝对这两位新妃嫔并不感兴趣,宁愿歇在杜雨微与萧知处,当然,更多时候是在望舒宫陪伴卫茉。
“我们娘娘只是个三品贵嫔,若要求庇护,你家主子应当去青芜宫拜见文妃娘娘啊。”木樨赶人未果,噘嘴道,“快走快走,我们宫里忙着筹备婚事,没空搭理你。”
“哎呀,好姐姐,这宫里谁不知道,咱们卫娘娘就是准皇后人选,到处都传遍了……只等过完年就由礼部递折子呢。我们采女只求卫娘娘多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好话,日后必定为娘娘鞍前马后,绝无怨言。”小内监说着,伸头去看殿内人影,“不知里面哪一位是皇后娘娘的远房表妹?必定是气质不凡,国色天香……哎呀!”
脑壳子被木樨拍得脆响,小内监捂着头,总算被赶了出去。
“什么声音?”
陈照夜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少女眉心一点牡丹花钿,面若春桃,顾盼神飞。
在她身后的雕花衣架上,明红绣金的嫁衣闪着夺目光彩,用来点缀的皆是上好的南海珍珠,裙摆繁复迤逦,最难得的是上面的花纹皆由卫茉亲手绣成。
“很美。”卫茉望着陈照夜的侧影,感慨道。
陈照夜侧身,鬓边排簪上的红宝石光华璀璨,她端起凤冠在头上比了比,有些沉。
“嫁人是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事,自然是要办得越隆重越好。”卫茉从发髻拔下一枚玉簪,色泽温润,式样简单,只是挺眼熟。
“还记得么,这就是我曾试图赠予你的那一枚。”卫茉道,“那时你不肯收,现在我再将它拿出来,当做一份特别的赠礼……”
去年冬天,朱红宫墙覆盖皑皑白雪,冷风呼啸的画屏宫偏殿似乎永远不会迎来春天。
破洞的轩窗下,她们主仆二人同盖一张薄毯,借着雪后晴空的日光缝那件沾染腊梅香的舞衣。
这是陈照夜在这深宫的第一年,也是陈星儿留在宫中的最后一年。
陈照夜取出妆奁,郑重地将玉簪放了进去。
“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卫茉伸手轻擦她微红的眼尾,“你嫁给了祁溪,待到除夕宫宴,还是要入宫探望的。”
“是,那时,想必娘娘定坐在陛下身边。”
十二月初八,天朗气清,极难得的好日子。
定贵嫔的远房表妹出嫁,一应仪制不亚于世家贵女,从望舒宫出,各宫嫔妃都特地遣人前来送礼,墙外观礼说着祝福话的宫人更是热热闹闹围了好大一圈。
“姐姐,该走了。”木樨进来提醒。
卫茉转身,强压下喉头酸涩,亲自替陈照夜覆上红盖头,搀扶她的胳膊。
“我送你出去。”
“照夜,照夜,你可要常回来看我……”身后传来淑宁的声音,尾音拖长,像是要哭了。
明晃晃的天光映照眼前红盖头,如一片近在咫尺的火焰。
陈照夜看不见四周,只听见众人的祝福声、笑声、道贺声,嗓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她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两枚硕大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芒,一步,再一步,稳稳向前。
“你是谁,你不能过去……”
旁边忽然骚乱起来,有个中年男子被拖住往外拽。
“放开我,放开我……求贵嫔娘娘为小人解惑!求见贵嫔娘娘!”
陈照夜蹙眉,不明白发生何事。
卫茉按了按她的胳膊,轻声道:“是你的……父亲,似乎是姜嫔做主将他放进来的。那时宫中传出你的‘死讯’,我令木樨带了赏银回陈家探望,你那继母变得痴痴傻傻,倒没说什么,可你父亲经验老道,竟从木樨话中察觉疏漏,托人找到姜嫔,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入宫。”
陈父。
陈照夜几乎忘记,这位借尸还魂的本尊尚有亲人在世。
“小人只求贵嫔娘娘一句实话,照夜,陈照夜,小人的女儿,她是不是依然活着?若她死了,为何尸首不能归家……”陈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他是小吏,算有官职在身,又是陈照夜本尊的父亲,顾及这一层,宫人下手不敢太重。
“陈郎君,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红盖头下传出一道清冷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