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知道了。”
  杜雨微墨黑的眸子轻轻闪动,也不知将这番话听进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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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文妃宫女送来一食盒新鲜糕点,顺便请望舒宫的陈充人过去坐坐。
  “既然文妃娘娘叫你,那就去吧。”卫茉笑着推了她一把。
  陈照夜随宫女来到青芜宫。
  “陈姑娘,请这边走。”
  再度来到这座熟悉的宫殿,满园碧翠欲滴的树木依旧在阳光下摇曳身姿,她与带着毛尖、白毫种的那颗桂花树还好端端地立在庭院北角,旁边几株枫树尚未转红,风吹时,扑面而来的满是馥郁甜香。
  文妃入住后,并没有将这里多做修缮,宫殿景致构建依旧保留了从前的模样。陈照夜不知道这位国公府出身的贵族小姐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曾与太后不睦的先帝嫔妃的旧居,文妃给她的感觉是清清冷冷的,又肆意洒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办法束缚住她的心。
  那宫女领着陈照夜穿过小花园,发现她不知不觉脚步竟迈到了自己前面。
  “陈姑娘好像比我还熟悉这里呢。”宫女道。
  “哦,我步子快。”陈照夜笑笑。
  凉亭里没看见文妃,倒是有位轻袍缓带的俊逸公子悠闲品茶。
  “太傅。”人已带到,宫女行礼后退了出去。
  风灌满凉亭四周鹅黄色的纱帘,祁溪搁下茶盏,那些稀疏掉落阳光似乎都揉进了他的瞳仁里。
  “原来是你。”祁溪每隔几日就会去崇贤馆为皇子公主上课,二人心照不宣,默认陈照夜陪伴淑宁过去时就会在旁边书斋里见面。
  现在见面的地方变成了青芜宫,还惊动了文妃与她身边人,陈照夜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祁溪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禁莞尔,“放心吧,阿澜不会说什么的,这对她而言就是举手之劳。快坐下,尝尝京城里这些新时兴的点心味道如何?”
  快到中秋,糕点有的做成玲珑可爱的兔子形状,捏在手里舍不得吃。
  “我要离京一阵子。”祁溪忽然道。
  “要去哪里?”陈照夜一愣。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祁溪用食指轻轻抹掉她唇边鹅黄色的糕点渣,“南边有些不稳定,陛下派我与另外几位大人过去看看。”
  数月前,南方水患,有王观保举的官员运送赈灾钱粮出了岔子,灾民未能及时得到安置,洪水退后几个城镇爆发瘟疫,大批灾民被迫背井离乡,后又不知是哪里来的传言,说赈灾粮款并未丢失,而是被以王家为首的官员层层瓜分,闹得民怨沸腾。
  “哦,这个我听说过。”
  陈照夜知道,先前景帝逼迫太后同意李黛前往辰国和亲时,用的就是这个理由。
  “可陛下不是已经答应不再追究王观和他的两个儿子了?”陈照夜不解,“李黛长公主为联姻丢掉性命,太后已经震怒至极,陛下不会在这时候出尔反尔。”
  “陛下只答应保全王观的两个儿子,但没说要保住王家党羽。而且近来朝堂上风向有些古怪,不仅是陛下授意过的那些寒门,另有些根基深厚的世家也开始频频针对王家,像是逼着陛下与王家翻脸似的。”祁溪知道她对这些事情似懂非懂,也不多说,趁机刮了下少女樱红粉嫩的嘴唇,“太后娘娘最近心情不好吧?可有再迁怒到你家卫娘娘?”
  “没有了,卫容华近来稳重不少,太后反而挺喜欢她。”陈照夜摇头。
  她见凉亭边上搁着一只红色的小罐子,里面放的似乎是鱼食,顺手拿过来,走到荷花池边,探出身体,准备给水里灵活漂亮的锦鲤撒点吃食。
  “等等!”
  她的腰忽然被人搂住。
  原先还坐在亭子里的祁溪如闪电般冲到她身侧,似水平静的双眸忽而掀起滔天巨浪,他紧紧搂着她,嗓音微哑,嘴唇颤抖,却只是吐出简单的两个字:“……当心。”
  水面清可见底,倒映出两人近在咫尺的身影。
  “你怎么了?”
  她不明白他眼里的焦急惊恐因何产生。
  祁溪轻轻别过头,胸口起伏,似乎在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抱歉,”他松开手,余光瞥见那碧色池水,又好像是看到了令他畏惧的东西,复而搂住陈照夜的腰,把她按入自己怀里。
  “……究竟怎么了?”
  他下巴抵住她的额头。陈照夜听见祁溪嗓音闷闷的从上方传来。
  “是这里……你记得么?就是这片池子……”
  七年前的那个暴雨夜,陈照夜眼睁睁看着贵妃在自己面前自尽,她默默擦干泪水,最后一次替娘娘抹上口脂,更换服饰,搀扶她以端庄雍容的姿势在殿上坐好,然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青芜宫里那片碧绿清透的池水,是她上辈子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
  这里是她自尽殉主的地方。
  陈照夜蓦地回过神来。
  她能够猜到,当第二日黎明的第一缕晨光照破黑暗,驱散宫室内沉沉死气,终于求得太后恩典的年轻公子迈着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一路跌跌撞撞来到青芜宫,想带走自己倾慕多年的姑娘,得到的,却是对方已经自尽的消息。
  对她而言,七年不过弹指一瞬,一沉一浮间,她就又坐在飘雪的皇宫内了。
  可对于祁溪来说,他却独自切切实实体会过时间的煎熬与漫长。
  “没事了,对不起。”陈照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做的,只有伸出手,同样用力揽住他的背。
  搁着七年的岁月,同样拥抱住当初那个失声痛哭的年轻公子。
  第84章
  守初心
  陈照夜感到心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迅速生长。
  似藤蔓,将她与这世上另一人缠绕在一起。
  她曾经被家人遗忘,却在宫里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主子与忠实的下属,度过了最辉煌难忘的岁月,而后静默,孑然一身,全部推倒重来,却没想到这片似曾相识的景色里依然有人固执地在等她。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祁溪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走?去哪里?”
  “自从阿澜入宫后,祁府一直很冷清,还不如后院那丛竹子发出的声响大。”祁溪松开她,改为眉目相对,漆黑眸子里映出少女微红的脸,“国公府有很多间屋子,有田产地契商铺,有祖辈留下来的银钱,却没有一个可以管理它们的女主人。”
  “所以,”他双手握住她的柔荑,似珍宝般小心翼翼捧至唇边,温柔一吻,“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未及她回复,又像是怕她拒绝似的焦急补充:“若你不愿,我也可以常来宫里陪你,我会让阿澜替我在青芜宫留一间屋子,陛下那边想必也不会介意。”
  “好啊。”陈照夜笑起来,蛾眉舒展,清凌凌的眸子里尽是暖意。
  “贵妃娘娘被追封,我对于从前的事情也没那么多执念了。陛下那边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但看上去,王氏姑侄的日子会愈发不好过。若跟你走了,我还能时不时回去娘娘故乡探望毛尖。不过……”
  她心里浮出卫茉秀丽脸庞。
  “不过卫容华目前的地位还算不得稳固,暂且等一等吧,等她完全站稳脚跟,能应付宫里明枪暗箭了,我就跟你走。”
  “好。”
  夕阳渐沉,落日余晖笼罩着园中花木与凉亭内相依的两道人影。
  风吹起女子宽大袖摆,凭栏而立的文妃祁澜静静看着庭院中的一切。
  “母妃,你在看什么?”年幼的大皇子好奇从她身后探出头,祁澜转身,将他的小脑袋按了回去。
  “是好事。”她抿唇笑道,“种了这么多年的铁树终于到了开花的时候。不过……不干你的事。”她夺过大皇子手里的书册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做什么分心了?今天的课业完成了没有?还不快回屋去!”
  ————
  陈照夜神采奕奕地回到望舒宫,门边上哭哭啼啼的小宫女与她神情正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了?莫不是因为中秋节没抢到月饼吃?”她打趣道。
  那个小宫女荷叶是才分配来的,就在后院做粗活,平时由木樨和琴酒带着。荷叶见了陈照夜,慌忙抹了几把脸,抽了抽鼻子道:“陈姐姐,凝霜殿的人欺负我们。”
  凝霜殿是杜雨微的居所。
  陈照夜把小宫女拉到庭院僻静处。“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荷叶道,今天下午景帝身边的如意公公过来传话,说景帝晚上会来卫茉这里。望舒宫人已经许久不见景帝踏足,都欣喜不已,纷纷向卫茉道贺,琴酒更是提出要去尚食局领些上好的食材。荷叶便陪着琴酒去了,谁知在讨最后一份血燕时,遇到了凝霜殿的宫女,对方气焰嚣张,非要与她们相争。
  “她们说,若是这补品是准备熬给陛下的,还不如直接送去凝霜殿,反正陛下十日有九日都在那里。她们还说我们娘娘看不出宫中形势,成天往寿康宫跑,是故意要让陛下心里不畅快。”荷叶说着气得又要哭了,“说怪不得陛下不来看我们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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