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识得姑母手中那串翡翠佛珠,色泽剔透,混圆冰凉,姑母居高临下看着她时便在摩挲它,一粒粒地拨弄过去,背过身,任由那些人把汤药糊了她满脸。静谧如斯的宫室中,只听见自己的求饶声与佛珠磕碰时的沉沉声响。
  她的苦日子原本就要结束了!只等她生下皇子,生下那个拥有她血脉的孩子,她便可以有所依靠,自此扬眉吐气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再也无所畏惧。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像姑母一样坐在如今的寿康宫,笑看山河风云……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没有了……
  王皇后两眼翻白,晕厥过去。
  “娘娘心力交瘁,需好好休息。”齐太医是宫中老人,圆滑无比,早就看出如今屋子里是个什么状况,快速收拾了自己的药箱,借开药方的名义脚底抹油。
  皇后沉沉昏睡,厢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赵王妃如坐针毡,勉强笑道:“诸位娘娘受惊了,天色已晚,请先回房休息,等明日陛下回复后再做安置……”
  “至于这名宫女,”她咬咬牙,不想引火上身,“先关到船舱底。”
  “王妃……”卫茉被萧知拉住。
  萧知到底出身皇室,对这些后妃之间的把戏多少耳濡目染,提醒卫茉道:“卫姐姐不可,皇后娘娘刚才有多震怒,你我都是看到的,若等她醒来得知陈姑娘身负巨大嫌疑,却还好端端地在姐姐身边,只怕会闹得更大。”
  “船舱阴冷,照夜哪里经得住。”
  “再经不住也是一个晚上,熬一熬能过去。等到明晚陛下归来,会想办法替我们洗刷冤屈。”
  “可是……”
  卫茉一直在看陈照夜,希望她能给自己哪怕一个眼神。可少女仿佛一个毫无灵气的布娃娃,任由侍卫将她拖走。
  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她。
  “母亲,他们要把照夜带去哪里?”淑宁抓住卫茉的手焦急询问,她年纪虽小,胆识却比大公主淑月强许多,“母亲为何不替她解释?母亲怎么能任由他们将我们宫里人带走?”
  卫茉不答。
  她忽然意识到,自从去年冬天,那位聪慧逼人的少女如天神降临般来到她身边,拖她出泥沼,她的全部指望、全部思绪都在不由自主地跟着少女走。对方主导,而她只需跟随,不必耗费心力。
  哪怕身陷险境,也有人会把她救出来。
  可对方要的是什么呢?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你放心,母亲不会任由他们陷害照夜的。”卫茉轻声告诉女儿。
  画舫靠岸,四周由当地官差保护起来,只说船上住的是京城来的贵客,瞒得滴水不漏。
  按照原计划,赵王妃将带着众嫔妃顺游而下玩上两日,等待陆上微服私访的景帝一行人归来与他们会合。但现在横生变故,所有人都沉默地回到各自厢房中,兴致全无。
  房间里的灯次第熄灭。
  夜深时,有间厢房门被叩响。徐婕妤打开门,让外面的头戴兜帽的人进来。
  “你来找本宫做什么?”
  第71章
  再入梦(一)
  光线算不得明亮的厢房里,左右婢女均被屏退。
  照花摘下兜帽,朝徐婕妤行礼。
  “深夜叨扰娘娘,是奴婢的错。”
  徐婕妤眸中精光闪
  烁。
  她没料到皇后医女会来找她,毕竟,她与对方的交集仅限于这段时日去皇后住所问安,对方会在她们说话时偶尔插进来问一句饮食,或是亲自端羹汤给她品尝。
  照花说着抱歉,面色却分毫没有惶恐的样子。
  “奴婢知道,满宫嫔妃当中,只有婕妤娘娘您最得皇后娘娘信任,平日里也只肯与您说上几句知心话。皇后娘娘骤然小产,痛苦万分,可嫌疑最大的二人一个是身份尊贵的萧淑妃,另一个是陛下宠妃身边的女官。您也知道,皇后娘娘与陛下的关系素来算不得和睦,奴婢斗胆揣测,等明日陛下回来,多半不会为了皇后娘娘对她二人大加苛责,而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旁人都道皇后娘娘金尊玉贵,是天上仙子一般的存在,可奴婢知道皇后娘娘这一胎怀得有多辛苦,每日三餐饮食不敢懈怠,太医开的安胎药一碗不落地喝,宫务操劳不算,还要烧香礼佛为小皇子积福……好不容易胎相稳固了,想着陪陛下出来游山玩水散散心,却在赵王妃这里出了事……”
  她眼里滚出泪花,似乎真的为自己的主子感到愤慨。
  “皇后娘娘温柔娴淑,就算再痛恨萧淑妃与卫容华,也只会遵循宫规办事。可这大周的天,说到底还是由陛下说了算……奴婢、奴婢真怕皇后娘娘会委屈!”
  徐婕妤叹了口气,也掏出帕子拭泪。
  “你说的本宫都明白,可又能如何呢?陛下宠爱谁、疼惜谁,都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本宫能做的,也只是好好陪伴皇后娘娘身侧,尽力安抚罢了。”
  照花目光熠熠。“不,”她斩钉截铁道,“眼下的确有件事只能由您来做!也只有您能够帮到皇后娘娘。”
  “你要本宫做什么?”
  “提审那名宫女。”
  “不可,”徐婕妤当即拒绝,“赵王妃已经将陈照夜关押,在场嫔妃之中,淑妃与贤妃的位份都高于本宫,就算是提审,也轮不到本宫出手。”
  “若有皇后娘娘的旨意呢?”
  “可皇后娘娘并未醒来。”
  “婕妤,”照花上前一步,“皇后娘娘是王氏嫡女,当今太后最重视的晚辈,无论这后宫的风向如何变,都动摇不了皇后娘娘这棵大树。您平日与皇后娘娘虽能说得上几句知心话,可始终算不得亲近,必须要以某些事情让皇后娘娘看到您的诚心。”
  “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照花看出徐婕妤眼神变化,轻轻勾了勾嘴唇。
  “当然,至于审出什么,怎么审,还不是都婕妤娘娘您说了算?”
  ————
  淑宁睡下后,卫茉原本想去船舱陈照夜被关押的地方探望,可那里有赵王府的人把守,她调转方向,先去找齐太医。
  凑巧,那白胡子老头正在窗下翻书。
  “娘娘深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齐太医听说那陈姓宫女是卫茉宫人,早料到她来做什么,却还明知故问。
  卫茉与他简单见礼。“太医,”她开门见山,“听说您在太医院待了近二十年,想必对太医院内的医女医官十分熟悉,不知皇后身边的那位照花姑娘是个什么来历?”
  “恐怕微臣要让卫娘娘失望了,”齐太医捋须道,“太医院内医女人数众多,时有考核,有些不过关的会被逐出去,再从外面换更为得力的进来,变动频繁。更何况,微臣素来只在医术上专心,是不会去留神那些医女的。”
  “那……”卫茉依旧不死心,“此次随行人手当中,可有谁熟悉这些事务的?”
  “娘娘怎么糊涂了,”齐太医笑道,“既然是要打听医女的来历,当然还是得从那群医女身上着手。”
  他朝楼下那几间依旧亮灯的厢房一指,“娘娘不妨去那里问问。”
  卫茉转身刚要走,又听见齐太医喊她一声:“娘娘且慢。”
  “齐太医?”她不解。
  齐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枚小瓷瓶递给她,长叹道:“罢了,微臣就帮人帮到底吧。不知娘娘是否注意到,您那位宫女方才被人抓出来时,神色有异,像是中了什么迷惑心神的药物。若她能够平安回来,此物能帮她尽快恢复。”
  “那您刚才为何不说?”
  “娘娘年轻,老朽能够平安在太医院活到这把年纪,自然是知道主子问的时候说话,不问的时候不说。”
  迷惑心神的药物。
  卫茉摊开手掌,月光下,那枚碧色小药瓶泛出清锐的光泽。
  不知照夜现下如何了?
  她不再耽搁,匆匆往医女那处走。
  ————
  船舱底层有两间空屋子,其中一间被简单清理过,陈照夜就被关在这里。
  她手脚被捆,嘴上塞了谨防自尽的纱布,像一团浸湿了的棉花倒在冰冷的杂草堆中。
  月光从狭小的窗口照进来,唤起她仅存的一丝神智。
  “安胎药……照花……”陈照夜头脑昏昏沉沉,依稀记起自己撞见了那名医女在皇后安胎药中做手脚,与对方对峙时忽然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便被侍卫左右架着推到皇后面前。
  他们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很多,应该都是对她不利的。
  她想说话,可是动不了嘴唇。
  浑身上下所有的地方似乎都不再受自己控制,陈照夜觉得自己好像被高高地抛了起来,再落下,又抛起,许多张脸在她的视线中起伏、叫嚣,吵得她的头都要炸开。
  “告诉我,是不是淑妃指使你向皇后娘娘下药的。”
  恍惚中,有人解开了捆绑她的绳索,将她拎起来,扶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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