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黛下了车,面前有些陈旧的宫室唤起她还是少女时残存的记忆。殿门前等待她的都是生面孔,宫女个个不苟言笑,连推带请地把她送入寝殿内,里面已被布置成刺眼的正红色,精美的金漆酒壶就搁在她当年用过的檀木几案上,妆台边摆放的一叠明红衣料似乎是她的婚服。
  “天色已晚,长公主殿下早些休息吧。”其中一名略有年纪的嬷嬷沉声道,“依照辰国婚嫁习俗,这嫁衣需由新嫁娘亲手缝制,公主金枝玉叶劳顿不得,故而嫁衣已由宫人绣好,只留下衣领处一丁点尚未完工,还请您这几日绣完。”
  “母后呢?本宫要见母后!”
  “陛下有旨,请公主安心待嫁,嫁衣完工之前,都不得迈出宫门一步。”
  “你们要囚禁本宫?!”
  李黛怒火攻心,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她大力扯掉屋子里装饰的红绸,又把那些名贵金器尽数拂到地上。可殿内宫人依旧面不改色,任凭她如何闹腾,只木然站着,不等李黛再发作,忽然齐齐退到外面,还将殿门上锁。
  “本宫偏不让你们称心如意!”
  值守宫人第二日下午禀报景帝,说长公主殿下开始绝食。
  “绝食?”
  两国联姻在即,这两日景帝大多时间都在凤仪宫,与皇后商议婚嫁细节。王皇后身孕坐稳,面色比前阵子红润一些,顾及她初次有孕,景帝近来对她也比往日体贴。
  “皇姐气性大,一时想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陛下去劝劝吧。”王皇后温声劝道,“辰国路远,若把身体熬坏了,这一路上可怎么撑得住。”
  景帝想了想道:“让尚食局做点长公主爱吃的菜色,尽量弄得精致些。”
  内侍应了声退下,第三日早晨又来报,说长公主晕过去了。
  景帝刚下早朝,恰逢萧继也在太和殿里,听闻此事,面上难掩担忧。
  “这可如何是好呢,”萧继看起来很沮丧,“看来本王一片真心并未打动长公主……本王在辰国的时候,也称得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仰慕本王的女子能够绕京城一整圈……来了陛下这里后,似乎总是屡屡碰壁?”
  景帝面上一晒,前面讨要宫女的事情他偏心祁溪,现在轮到李黛,他怎么都得把事情促成。
  “如意,请太后身边的莲禾姑姑过去劝劝公主。”
  如意低声提醒:“陛下,您怎么忘了,自从那日您从寿康宫回来后,太后就一直抱病,莲禾每日都在跟前忙得脱不开身。”
  “这样啊,那就让……”
  “文妃娘娘来了,在殿外候着呢。”如意又道。
  文妃?
  ————
  午后宁静。
  偌大的寝殿内轻得能听见树枝摩擦窗棂的声音。
  李黛闭目躺在床榻上,听见外面一阵阵的鸟鸣,思绪随风从宫殿一直飘到皇城外。
  她嘴唇干得开裂,浑身绵软没有力气,脑袋却分外清醒。
  两日,已经两日。
  她想起自己还未出降的时候,李允堂还没登基,每日循规蹈矩往凤仪宫请安,由母后盘问功课与朝中事,她便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
  那会的李允堂在她面前气势弱一大截,脸颊圆润,少年稚气未脱。她故意在他面前提青芜宫宣贵妃近况,然后看着李允堂焦急不安地在母后面前表忠心,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小狼崽子伪装那么多年,终于露出獠牙和利爪,开始向她发难了。
  “咣当。”
  殿门蓦地被人撞开。
  是谁?值守宫人没有这样的胆子。
  李黛费力地侧过头,胳膊肘用力,天旋地转间,又倒了回去。
  来人破门而入后反倒平静下来,不慌不忙地走到床榻边,掀开帷幔。
  “是你?”
  明亮光线刺痛李黛的眼睛。
  床边女子沐光站着,双手拢于袖中,视线微垂,神色倨傲。
  若说皇宫里还有谁是被李黛给过好脸色的,那就只有文妃祁澜了。不论对方如何淡然冷漠,李黛就像不知疲倦的兵士执拗朝前冲,势必拿下目标。
  “你也来劝我?”
  李黛只道自己从前对文妃不错,对方应该是来宽慰她的。
  没料想对方忽然拽住她的后颈将她拎起来,手腕用力,直接把汤药灌入口中。
  “咳咳……咳咳咳……”
  汤汁争相涌入喉咙,李黛被呛得连连咳嗽,勉强吞咽了几口,扶着枕头差点喘不上气。
  “你做什么!”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知道了什么,惊慌失措往床榻里侧躲,“本宫是大周的长公主!你竟敢这样放肆?!”
  “外面天气好,请公主殿下出来坐坐。”文妃声音清冷如冰。
  宫人不由分说把李黛拉起来,按在太师椅上,用丝帛绑了抬到殿外。
  久违的耀眼阳光刺痛双眼,李黛大喘气靠住椅背,好一阵子才适应外面的强光。
  “你!”李黛倏尔瞪大双眼。
  第46章
  皇城梦
  庭院内跪着七个美男子,头发散乱,双手被捆,嘴里塞了白布,看到她之后纷纷开始挣扎,有的眼里还滚出泪水。
  站在他们身后的内监立刻扬鞭。
  “住手!谁让你把他们弄来的!”李黛目眦欲裂——
  这群柔弱不能自理的美少年正是她府邸里的心肝宝贝。
  “他们服侍长公主多年,不能尽劝诫之责,受点处罚也没什么。”祁澜示意内监继续,随着阵阵鞭响,美少年们被打得皮开肉绽,滚在地上呜呜地哭。
  “公主一日不吃,这鞭子就一日不停。”祁澜道,“辰国使团七日后离京,也不知道这群细皮嫩肉的家伙能挨过几日?”
  “你少威胁本宫!”李黛别过头,竭力忽略面首们的痛呼,“你以为本宫会吃这套?实话告诉你吧,这群小家伙的确得本宫怜爱,可本宫不是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窝囊货,孰轻孰重本宫分得清楚!面首么,说到底就跟本宫豢养的猫儿、鸟儿没什么区别,你想拿他们逼本宫就范,实在天真了些。”
  “公主不必担心,”祁澜道,“公主离京前,每日本宫都会亲自来陪伴公主用膳。”
  祁澜有一双很美的手,骨肉匀称,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比其他嫔妃更有力度些。
  李黛只听闻祁家祖上武将出身,这么多年子辈只走文官的路子,但方才那只钳制住自己下巴的手明显极有力度,简直不像寻常女子。
  “你……”她盯着对方,眼底渗出恐惧。
  ————
  陈照夜这几日体会到了万众瞩目的滋味。
  祁溪与辰国皇子争抢望舒宫女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想知道能让多年不近女色的祁溪动心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
  她在后宫中走动时,时不时能遇到宫女刻意绕路过来与她擦身而过,眼睛直溜溜地朝她身上瞟,待到走远了还不忘丢下一句:“哎,只不过中上人之姿,没什么特别的……”
  “是啊,也不知给太傅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听说她经常陪二公主去崇贤馆,莫不是那个时候勾搭上的……”
  傍晚时分天色骤变,陈照夜使唤宫女把院子里的书往殿内搬,看见外面那个被自己灌了迷魂汤的男子一手持伞,另一只手牵着淑宁往这边来。
  “照夜姐姐,你躲什么……”木樨眼疾手快拦住陈照夜转了一半的身子,冒头喊道,“给太傅请安!陈充人在这边!”
  阴沉沉的庭院里,祁***蓝的袍角被风吹得翻动,像乌云下的一道光。
  “陈姑娘,好久不见。”祁溪向她打招呼,“公主新学了几句诗想背给卫娘娘听,要不要一起进去瞧瞧?”
  “可以可以,照夜姐姐正要去见卫娘娘呢。”
  木樨连声答应,直接把她推到后殿。
  卫茉看到三人前后脚进来,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旁敲侧击打听过陈照夜对祁溪的想法,承诺说如果她不情愿,自己必定全力以赴求景帝收回成命。可陈照夜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舍不得娘娘、前路未定等等,虽是推辞,却不像真的反感祁溪这个人。
  毕竟年轻,害羞是寻常事。卫茉心想,那就先缓一缓。
  “今天皇兄给我带了一盒子糕点,说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做的,比尚食局做的那些好吃多啦!皇兄还告诉我,京城夜市特别热闹,有许许多多皇宫里见不到的小玩意……母亲,我好想出宫看看啊!”
  “好,等下次你父皇来,我来跟他提。”卫茉捏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蛋,“每年夏天,你父皇都会带着后宫嫔妃去避暑山庄住一阵子,到那时,我们一同去逛市集。”
  “娘娘也不必等那么久,”祁溪先看了陈照夜一眼,笑道,“过几天不是要送辰国使团出京么?娘娘曾设宴款待辰国皇室,按道理是可以陪同去送行的,多带个公主,也不是什么为难事。”
  淑宁闻言欢呼不已,祁溪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陈照夜,温声道,“照夜姑娘在宫中待了那么久,应该也很想念宫外的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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