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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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才人身穿齐胸襦裙,外罩月白纱衣,婀娜身形若隐若现。
  她再对着铜镜抿了遍胭脂,“还要再等么?”
  “才人莫急,再等等。”
  陈照夜摘去她的珠翠,用一根饱满的腊梅花枝将她满头青丝绾在脑后。
  “又是腊梅?”卫才人等得实在无聊,干脆捧起另一根花枝跳起舞来。
  景帝迈入寑殿时,看见的便是朦胧烛光里,美人手捧腊梅翩翩起舞的画面。
  “好!”他又一次被惊艳了。
  “给、给陛下请安!”卫茉清亮如山涧溪水的眼睛流溢出片刻的惊喜,然后飞快地低下头,羞涩地朝景帝行礼。
  这样的神态她再三练过。陈照夜说,如此含羞的神情最能打动帝王的心。
  景帝双手搀扶她起来。
  “这么晚了,陛下怎会来?”她顺势将手放入年轻男子宽厚的掌心,不经意,又无比自然地去探他双手的温度,“外面冷,陛下肯定冻坏了吧。照夜,快去端一碗红枣桂圆茶来。”
  卫茉心里实际紧张得很,可这次机会是陈照夜好不容易替她争取来的,就算是为了她和淑宁,自己也必须得把握住。
  她接过陈照夜手里的青花瓷碗,用那只金边瓷勺舀起些许,缓缓地喂到景帝唇边。
  景帝低头含住,掀起眸子笑着看向他。
  “茉儿真是体贴。”
  “侍奉陛下是臣妾的本分。”卫茉回答,火光在女子明亮的眼眸里跳动,她的神情似含情脉脉,又像藏起了满腹愁肠。
  尾音微微放轻,眼尾恰到好处地下垂,添些楚楚可怜,再说一句,“陛下今日能来,臣妾当真欢喜。”
  “朕疏忽茉儿许久,你别怪朕。”
  她摇头,柔婉地靠上帝王肩头,“只要陛下能来,茉儿等再久都是值得的。”
  “前阵子柳昭媛跟朕闹脾气,非说宫中孩子少,淑月一个人着实无聊,这才把你的淑宁接了过去,朕被她缠得没办法,顾及到她腹中胎儿,只得同意。让你受了委屈,是朕的不是。”
  红枣汤炖得甜而不腻,温度适宜。
  卫茉轻轻摇头,又喂他一口。
  “同为人母,臣妾能体会昭媛娘娘的苦心。再说……臣妾这里实在简陋,淑宁能去昭媛宫里,对她也是好事。”
  景帝叹了口气,抬手拔下卫茉发髻那枝腊梅。她心领神会,含羞低头,感到男子的手指探向她的罩衫。
  灯花“啪”地炸开,朱红色的帷幔内,两道人影交叠。陈照夜默默退后,关门离去前,不忘朝账内不安看向她的卫茉递去一道肯定的眼神。
  心如擂鼓。
  卫茉闭眼,攀上景帝的脖颈,用柔软的嘴唇轻轻去碰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
  她知道,自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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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留宿卫茉宫中的消息很快传到姜嫔处。
  除夕夜,正殿里的宫人都没睡,姜嫔难得兴致高,斜倚在贵妃榻上看着地上几名宫女玩叶子牌。
  门帘作响,陈照夜来了。
  “明天你家才人侍寝的事就会传遍宫中。”姜嫔道,“除夕佳节,陛下没去陪皇后与柳昭媛,反绕道过来看卫才人,指不定会引出多少猜测。本宫原本想着能借献舞的机会让卫才人重新被陛下关注,再徐徐图之,现下这个结果实在比我们预想的更好百倍。”
  “今日虽说是柳昭媛
  先从皇后娘娘那里抢人,最终阴错阳差花落你家卫才人,但说到底还是抢了皇后娘娘的东西。“她又道,“所以,明日待陛下走后,本宫与你家卫才人一同去向皇后请安吧。”
  “是。姜嫔娘娘的恩情,我家才人定会铭记在心。”
  “嗯,不急,慢慢来。”姜嫔朝后殿指了指,“你妹妹在里面等你。下午那会你家里人送东西来了,你过去一同看看吧。”
  家里人。
  陈照夜缓步走过回廊。这几个字已经许久没听过了。
  上一世那会,她刚及笄就进了宫,没过几年听闻家乡闹洪水的消息,她的爹娘兄长全部都死了。她孑然一身,无惧无畏,所有的依仗与寄托都在贵妃身上。但贵妃待她再亲切,也不可能如自己亲人般肆无忌惮。
  宫女的厢房在庭院西侧,陈碧珠独自一人等在屋内,哈欠连连。
  “你怎么才来!”她嘟嘴把包裹摊到陈照夜面前。
  里面是各种民间小玩意。有福娃娃、绢花、巴掌大的兔子灯、桃花酥、酸枣糕,以及其他女孩子喜欢的小吃。
  “还有二十两银子,是爹爹攒下来给我们的。不过我想你近来得到的赏赐够多了,一定看不上,就都留给我自己啦!”
  “行。”陈照夜从包裹里挑了一盒桃花酥,“我拿这个就成,其他的你都留着吧。”
  “喂,你去哪?”见她要走,陈碧珠愕然,“这就走了么……今天除夕呀。”
  陈照夜不解。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宫里过除夕,往年这个时候都是阿娘陪着我……我、我不习惯!”她别别扭扭地拧着衣裙。
  “今夜陛下留宿,偏殿里只有藤萝一人,我需得回去帮忙。”
  “那、那好吧……”
  陈照夜温柔地拍了拍这位同父异母妹妹的肩膀以作安抚,转身出去时,脸上再度恢复成一派淡漠。
  刚才那番话当然是假的。
  她接近陈碧珠只是为了利用她吸引姜嫔注意,这种虚伪的姐妹情,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子时已过,辞旧迎新。
  陈照夜没有选择回去,而是独自一人提灯走在宫室外。
  她想起上一年,她还是贵妃掌事陈星儿的时候,也喜欢在尤为喧闹的时候享受独处的寂静。
  “娘娘,您的四殿下如今长大了,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她朝天边明月轻声道,“您没看到他穿龙袍的样子,真是气派,与画卷里的帝王像一模一样。”
  天上浮云聚散,月亮的光时明时暗。
  “我帮了一个宫妃,是看她可怜,也因为她跟我是同乡。四殿下的后宫乱得很,王氏那个侄女的日子似乎不太好过……”
  夜风摇晃树梢沙沙作响,如同在给她回应。
  她原本只是想去旧地散散心,没想到青芜宫外那方花池环绕的小亭子里,有两人先把地方占了。
  第14章
  晋定嫔
  “兄长如果实在不愿搭理长公主,趁早请陛下出面跟她说清楚,免得她隔三差五就往我宫里跑,我还得费尽心思应付她。”
  说话的是个女子。吐字干脆,直截了当。
  “再不济,弄几个年轻的侍妾放在府邸里堵一堵那些人的口舌也成,毕竟陛下身边亲信到这个年纪还未娶妻的就剩你一个,像棵孤零零的老树杵在园子里,能不惹眼么?”
  女子越说越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被她教训的男子半晌才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睛,“你话真多。”
  这声音……
  陈照夜熄灭灯笼,藏在树丛后。
  醉酒的人是祁溪,那么说话的女子应该就是他的亲妹妹,那位传说中的文妃娘娘了。
  “要不然你干脆传出去说我们兄妹不合,凡是我向你推荐的,你一律不喜欢。”
  文妃祁澜今年二十有三,鼻梁高挺,轮廓深邃,比起眉目淡雅如画的兄长,她反倒更有当年祁家武将英姿勃勃的风范。
  每年这个时候,除夕宫宴结束,问渠都要诚惶诚恐地跑来青芜宫求她,说他家公子喝多了酒,又跑到那方花池边上不肯走了。
  “人早就死了,你难道要为她守一辈子?”祁澜道。
  兄长不理她。
  月亮被云层遮挡,原本清澄透亮的池水变为一潭漆黑,似深不见底。
  “再说,就算你真的愿意守着,你的那位心上人在九泉之下也未必会领你的情。”祁澜决定把话说透,“当年你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求得太后松口,保下那位姑娘性命。可人家宁愿陪着主子去死,也没想过要出宫嫁你。”
  话题冷不防转到自己身上。
  默默偷听的陈照夜尴尬地垂下眼睛,心想若这两人再讲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消息,她就赶紧离开。
  “我知道。”祁溪轻声道,“毕竟当年我给她写了那么多封信,她一次也没回过。拒婚是贵妃的意思,也未必不是她借贵妃之口点我。”
  “那你还……”
  “阿澜,陛下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你待他好些。”祁溪反过来劝妹妹,“既然说到当年事,我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陛下并非如你想的那样薄情寡义。自幼养在皇后膝下非他所愿,贵妃殉葬那日,他也想孤注一掷去求情。”
  陈照夜蓦地捏紧拳头。
  她听见祁溪以极轻的声音道:“陛下没去,是因为他被人下了毒。”
  “无色无味,让人昏沉无法动弹。太医诊不出来,只说是先皇崩逝,陛下悲恸心绪震荡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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