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哦。”书童挠挠后脑勺,“我喊习惯了。这里人应该称呼公子为‘祁太傅’。”
——又是祁溪。
她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短短数日碰到他的次数,简直比过去那些年加起来还要多。
书斋里静悄悄的,正对门是一架山水画屏风,旁边的博山炉内白烟袅袅。祁溪靠坐在塌边闭目养神,膝盖覆着绒毯,面色比那日还要苍白。
“这是您书童送来的汤药,还请太傅趁热服用。”
“搁在那儿吧,我一会就喝。”祁溪胸口闷得紧,懒懒的不想说话,连眼皮子都没有抬。
他听见碗底轻碰桌面的脆响,以及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那人放下东西后就走了。
通常,人即使闭着眼睛,依旧可以透过眼皮感觉外面明亮的光线。朦胧的黑暗里,祁溪忽然觉得有人在深深地打量他。
但他睁开眼,书斋外只有婆娑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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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缠着卫才人不让走,陈照夜回去后又在外面等了一会。
恰好又遇到方才那位紫衣书童拎着沉甸甸的书箱往这边来,非常欢喜地朝她招手。
“多谢姐姐,总算赶上啦。”他笑,“忘了介绍,我叫问渠,不知姐姐芳名?”
“陈照夜。”
少年眼睛明亮似星辰,笑起来浮出两个酒窝,甚是可爱。
“听说你家太傅还有个妹妹?”她问。
“是呀,就是大皇子的生母文妃娘娘。”问渠道,“姐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文妃娘娘虽然不如柳昭媛得宠,但陛下待她一直敬重有加。”
“哦,我是半年前才入宫的,因此不太清楚这些。”陈照夜继续打听,“那皇后娘娘呢,照理说她才是后宫里最尊贵的一位呀,为何很少被提及?”
贵妃去世前四皇子还没迎娶正妃,府邸里唯有柳楚楚一位侍妾服侍,因此她并未见过那位太后侄女。
“嘘。”问渠左右看看,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告诉她,“我听公子说,咱们陛下好像不太喜欢这位皇后娘娘……或许是因为她是王家人吧,太后垂帘这么多年,陛下心里应该是有不满的。”
说着再三叮嘱她,“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您可别告诉他人,不然公子定要重重罚我。”
陈照夜连忙起誓绝不外传。
“还有一事好奇,”她又问,“你家公子得的是什么病?”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时我还小,只知道公子是在雪地里跪久了落下的病根,需慢慢养着。”他嘟哝道,“公子自己也不当回事,平白惹人担心呢。”
陈照夜“哦”了一声,“你家公子年轻,养养就好了。”
她不便多待,问渠难得遇到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临走时依依不舍送她到门口,说下次来时,再请她吃茶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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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一日冷过一日,皇城的气氛却愈发喜庆。
姜嫔终于被景帝招幸,赏了不少东西。她心情不错,带着两个宫殿的下人写灯谜、挂灯笼。
如今陈碧珠是可以大大方方地腻在西偏殿这里,与陈照夜一同拿彩纸剪窗花。姜嫔看中她姐姐,连带她的日子也好过不少,素来争强好胜的少女突然尝到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滋味,一声声“阿姐”越喊越熟练。
“我还是第一年在皇宫过除夕呢。”陈碧珠惋惜道,“只可惜姜嫔娘娘只能带一位宫婢同去,我是看不到那大场面了。你要是看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可要说与我听。”
“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多几张桌子,菜色精致些。”
“哼,说得跟你经常去似的。”
今年的宴席摆在升平楼外的水阁,布局分左右,中间是舞台,左侧坐着各宫嫔妃与皇子公主,右边则是受邀赴宴的宗室与大臣。
除夕傍晚,姜嫔打扮得花枝招展,早早乘辇过去。
“往年的宫宴,才人可都去了?”陈照夜手提宫灯走在前。
卫茉想了想,道:“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淑宁能见她父皇的机会不多,因此从没缺席过。”
她位份不高,又早早失宠,座位在最后面,从不引人注意。
陈照夜陪着卫茉在席面外露了个脸,随后找了个理由离开,直接去舞池后面。
水面倒映着琉璃色的灯火,丝竹弦乐与觥筹交错声顺着波纹飘向这里。
舞池与后场由三扇木雕屏风隔开,好些宫女与乐师都眼巴巴地趴在那里,透过屏风上的木洞眼偷看宴席那边的景象。
有个小宫女见陈照夜是第一次来,好心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喏,你看那边!红色衣服的就是咱们陛下!”
大周第四位帝王李允堂今年二十有三,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目若朗星,风姿出众,身穿绛红圆领大袖袍,被人众星拱月围坐正中。
他扬起高足杯往宗室那边比划下,随即一口饮尽,赵王等人纷纷大笑着鼓起掌来。
皇后王璃坐在景帝下首,头戴华丽繁复的六龙三凤冠,反倒衬得她有些娇小单薄。
她见景帝又喝一杯,蹙起眉头,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掩他的杯子,小声道:“陛下,少喝些吧,还没吃菜呢。”
乐师演奏的是一首节奏欢快的曲子,舞
台上的女子们身姿灵活,跳得正热烈。
景帝装作没听见,摆摆手示意宫女继续倒酒。
王皇后遭遇冷场,薄面皮顿时有些挂不住。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退下!”她厉声斥责道。那位倒酒的宫女吓得膝盖发软,连忙跪下认错。
“几杯酒而已,皇后过虑了。”景帝心中不悦,顾及到皇后颜面,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朕赴宴前吃了块糕点,不碍事的。”
“陛下莫不是忘了?去年冬天您就是雪天贪杯,事后胃疼不止,足养了十几日才好。太后老人家离宫前还专门嘱咐过臣妾一定要照顾好陛下,臣妾不敢不从。”王皇后不依不饶。
她今年才满二十岁,说话语调却像极了老学究。
景帝听得窝火,“你拿太后来压朕?”
第10章
偷窥者
王皇后目视前方,下巴微昂,一脸“你又能拿我怎样”。
她的姑母、权倾天下的太后娘娘,早在她披上凤袍嫁给李允堂时就告诉过她,这天下都是他们王家给他的。
若非她姑母亲生的三殿下死的早,李允堂现在就该跟那群闲散王爷混迹在一起,卑躬屈膝地给她行礼。
她王璃养在府邸金尊玉贵过日子时,他李允堂还眼巴巴地跟在三殿下后面捡泥巴呢!
“姑母的话,臣妾记得,陛下也不该忘。”
景帝气得想摔杯子,奈何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场面正僵持,忽然听见珠玉碰撞脆响,柳昭媛在两名宫女搀扶下朝水阁这里来。
紫色与明黄交错的大袖衫与霞帔恰到好处掩盖住女子明显隆起的小腹,还让她原本有些凌厉的眉眼变得温婉了许多。
柳昭媛扶着腰,慢吞吞在景帝右手边坐下,声音甜腻,“臣妾来迟了,陛下不会怪罪吧?哦,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身子沉,为保皇嗣无虞,就不再起身了。”
从进场到就座,看都没看王皇后一眼。
王皇后身体坐得笔直,强迫自己不去看旁边这两个亲亲密密互相喂果子的男女。
景帝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故意道,“还好爱妃来了,不然朕可连一口酒都喝不上。”
“不会吧?”柳昭媛故作惊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整个皇宫有什么东西是陛下做不得主的?哪个不开眼的宫人猪油蒙了心,敢惹陛下生气。”说着端起白玉碗舀了两勺甜汤送到景帝嘴边,“陛下别急,先喝点汤暖暖胃。”
“嗯,还是爱妃懂事,不像有些人从头到脚都乏味如木头。”
王皇后霍地起身,“臣妾去更衣。”
屏风后面的宫人是看不清景帝与两位嫔妃说话嘴型的,只知道柳昭媛的到来好像把皇后逼走了。
小宫女揉眼睛,“是我看错了吗,皇后娘娘的样子似乎很生气?”
“当然生气,柳昭媛已经是第二胎了,皇后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若这次生下的是个皇子,任凭柳昭媛家世再低,也足够封个淑妃了。”
“淑妃又如何,皇后娘娘可是太后的亲侄女,亲上加亲,永远越不过这层。”
“要我说啊,还是文妃娘娘有福气,不仅生下了皇长子,亲兄长还是陛下最信赖之人。你看,今日的宫宴她都直接抱病不来,摆明了不在乎么……”
几个宫人小声八卦帝王与宫妃的恩怨,说得眉飞色舞又兴致高昂,有人推了推一直默默窥探的陈照夜,“这位姐姐怎么不说话?”
“哦,我不太懂。”她道,“主子们做什么都有理。”
她对这位柳昭媛还是有点印象的。
当初四皇子府邸里就她一名侍妾,商贾出身,生得娇柔妩媚,还有些才情,唯独小心思多了些。贵妃看她还算乖顺,也就没把那个秘密说出去,没想到现今张狂得敢跟皇后叫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