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赵眄拱手:“回陛下,臣知道,这几日臣已经陆续处理递上来的诉状,只因太多,所耗时间过长,才允诺一月后再答复。”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说吧。”
“吏部这几日收到许多呈报,皆与此事相关,原本已经在乡里打好的官司突然又在庐陵府重新审理,流程就得再走一遍。一来二去导致庐陵府事务堆积,刚接手一个结果又来一个,根本来不及处理,自然引来百姓不满。况且有些小案本只需要调解,却要求同其他大案一样,耗费的人力也就比以往多。”
“陛下,巡防营也有呈报,聚集起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围堵在御街上,但又不能驱赶,只能多加人手,可是这样难免产生误会起冲突。”
“陛下,臣也有疑问……”
“……”
朝中对赵眄举措的异议层出不穷,登闻鼓一响就都爆发出来,得亏他们忍了这么久。
赵眄依旧从容,对吏部的人道:“此举只是试行,并未完全落实,他们既然觉得应付不过来,为何不同我说,一起商量对策呢?”
即刻有人反驳:“那就更应在朝堂上商议,陛下,一件未经商榷之举就轻易下达,长久下去只会激起民愤,以致失了民心。”
赵眄藏在袖子下的双手用力握在一起,他向外迈出一步,缓缓扫视了一圈,反问:“诸公何不想想,这些诉状为什么会如流水般递进庐陵府?难道是他们故意找麻烦?还是在一开始有些人就胡乱搪塞,没有尽心?如果百姓认同结果,那又怎会要求重新审理呢?这时候怎么不担心起激民愤、失民心了?”
其他人还想再驳,赵琇出声:“行了,都别争了,谏院如何看?”
于是谏院的马无言郑重对赵琇道:“陛下,在其位谋其职,一切只为顺应民意,或可绝官不为民,民不信官的局面。”
赵琇听后捋了捋小短须,点点头问:“大相公以为如何?”
韩骞:“回陛下,依老臣看这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府尹有些操之过急了,可见诸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应当再议一下具体事宜,需各部官员共同配合才是。”
“太子呢?”
赵眄抬头望向赵瞻,不知为什么心里打起了鼓。
赵瞻:“臣赞同大相公所言,问题已出,不如各部上呈各自见解,不过当前应先安抚宣德门处的百姓才是。”
赵琇:“嗯,那就这么办,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飞星楼上。
徐遗和萧程并肩站在窗前凝视着御街,赵眄在人群穿梭的身影被一览无余。
人流一路涌到庐陵府,赵眄好不容易安抚完,人群散去后又时不时来几波,就这么持续了一整天。
“你觉不觉得人群里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故意煽动?”徐遗偏头问道。
萧程:“赵眄没在时带头冲锋,他来了又消失在人群里,都这么明显了,他不觉得自己被人耍了吗。”
徐遗转回头,清了清嗓子:“找到那几人问问就知道了。”
“你想怎么做?”
“混入其中,能帮我易容吗?”
萧程对上人灼灼的目光,随后点点头。
入夜后,吴内官给赵眄端来一盏醒神的茶水时,提了一句:“殿下,咱为什么不找太子殿下帮忙呢?”
“不行。”赵眄一口气喝光,反驳道,“我不想给大哥添麻烦,我能处理好。”
吴内官闭上嘴,他家殿下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会来,却在心里默默地数起了数:十、九、八……四、三、二、一!
赵眄仍旧端坐着,吴内官暗叫:怎么没反应,难道下错了?!
他抓着赵眄的肩膀使劲摇晃,一惊一乍道:“殿下!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赵眄的眼神充满不解,还清醒的头都被晃悠晕了。他撇开吴内官的手:“你怎么回事?”然后站起身想去拿别的卷宗,没走两步,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呼~”吴内官呼出气,原来是药效有点慢啊。
他吃力地扛起赵眄一路拖到卧床上,替人盖好了被褥,蹑手蹑脚地出门去,结果还没出院子就撞见了赵瞻。
吴内官惊道:“太子殿下?”
“勉知睡了吗?”赵瞻柔声问。
“刚……刚睡下。”吴内官心虚道,然后瞬间跪在地上求饶,“太子饶命,小人瞒着四殿下往茶水里放了点安神的东西。”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赵瞻微微叹了口气,他这又是多久没睡觉了。
他让下人们都在外候着,自己轻轻推开门进去,看床上人睡得正安稳,又轻轻把门关上。径直走到书案边,拿起赵眄批的公文看了起来。
他本想让赵眄自己在朝中事务当中去悟,尽量不问不管,却还是没忍住提笔上手修改了不合理的地方。
屋内点的蜡快要燃尽了,卧床方向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赵瞻专注地坐在书案前,并未注意到赵眄已经走到这边。
“这个吴内官。”赵眄没好气地出声。
赵瞻忽地抬头,舒了口气:“怎么就醒了?”转而望向空地茶盏,“你别怪他,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赵眄瞥见重新批阅的公文:“大哥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是又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做得不错,以前我还在担心你处处碰壁,没想到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赵瞻嘴角眉梢皆是笑意。
赵眄有些被夸得不好意思,挠挠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说说看,下一步想怎么做?”
赵眄正色道:“朝中官职分得过细,才致冗杂,一件事能被当成蹴鞠一样踢来踢去,寻常百姓哪个耗费得起,最后还要你怪我我怪你,谁都不愿意担责,就这样朝廷还要养着他们!
新案转眼变成旧案,冤假错案也不在少数,百姓渐渐放弃,竟不敢打官司,久而久之非筑成大错不可。”
“我知道你是因为傅修远的事才做此决定,但是这个口子一下子被你撕得太大,除了你,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也没有人会喜欢麻烦。弊政革改不在一朝一夕,在细水长流循序渐进,某些人的利益,得保中去舍。”
赵眄恍然,类似这些话,陈梢云也对他说过,只是当初自己太着急没有听进去。
他重重点点头,突然问道:“大哥,你有没有睡不着的时候?”
赵瞻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会儿,然后目光流转之间,盛满温柔:“当然有,比起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眄突然难过起来,心里五味杂陈:“觉得很难很累吗?”
“身为太子,难与不难,累与不累,都是应该的。”眼看赵眄情绪低落,赵瞻尽量调整起轻快的语气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当初的我还要好,至少今日在朝堂上的驳论让我佩服。”
赵眄:“我明白了。”
赵瞻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先回去了,你快睡吧。”
月色洒在赵瞻离去的背影上,让赵眄回想起儿时在哥哥背上睡着的时候,那时不知这个肩膀背负的重量到底有多少,从来觉得只有自己而已。
第37章
徐遗坐在榻上,头顶有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额上,有些冰凉的指腹正摆弄着他的脸。
萧程俯身凑得很近,徐遗的面前只容得他上下丈量的手掌。
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拂过,带着视线从眉骨、眼睛、鼻子,再到唇上,最后落到下巴,一一勾勒。
每一次被触碰,徐遗的呼吸就颤一次,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了不让对方察觉,他尽力控制住,但是不同于上次近距离教他射箭的模糊感觉,这一次他是清醒着的。
很清晰,很奇妙,却令他难为情。
他尝试抬起眼,萧程虽盯着他,但始终面无表情,好似在对待一件物品。
“别动。”萧程提醒道,随手给他摆正角度,但无意中触到人的耳根,视线偏移,又红又烫。
易容对萧程来说再简单不过,可徐遗觉得这个过程格外漫长,耳根被碰到的那一刻他莫名地打了个颤,下意识眼镜四处乱瞟。
萧程:“想放弃?”
徐遗:“没……没有。”
易容完毕后,徐遗第一次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混在闹事的人群里,别人说什么他便跟着复述什么,有时没有点到位的,他便带头耍起嘴皮子,把庐陵府的人怼得不能应答,一来二去和故意煽动的人混得个脸熟。
萧程仍旧占据着高处纵观这一切。
徐遗跟着那人去到了他们的据点,今天见识他的厉害决定要带着他一起干,有钱一起赚。
明日还要去闹一次,就能够领工钱了。
萧程在地图上画下了这一处,和徐遗碰面就问:“不现在抓吗?”
“再等等,老鼠要一锅端了才好。”
第二日徐遗仔细分辨了这些人,发现多了几个新面孔,且这几人并不在昨日据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