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飘带可是老爷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跟少爷头上戴的一个材质样式,一共三个颜色三条发带。
  少爷平日里喜欢得紧,前些日子表小姐过来见了心喜,暗示了好几回,少爷可都没有开口送呢。
  这小厮与齐明泽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很要好,有疑问也没有藏着捏着,直接开口问道:“少爷今日怎么把那么好看的发带送给了屠户家的小哥儿?”
  齐明泽笑道:“你不觉得那哥儿分外可爱吗?看着憨憨的却也知道好歹,比那些自以为精明的蠢货好不少,看着就让人开心。”
  小厮不解,“什么叫看着就让人开心?”
  齐明泽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小哥儿与旁人不同,是自由的,有力的,一种像种子一样总会向上走的力道。”
  不像他,看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是压抑的、无聊的。
  柳天骄可太喜欢这发带了,他也没有好东西要留着藏着的想法,第二天换了干净的衣裳就系上新发带洗衣服去了。
  村里人都不算富裕,女娘哥儿大多在及笄的时候才能得一件正经的首饰,然后戴一天取下来,等出嫁的时候再戴上。
  特别是那些嫁的不怎么好,娘家又图财想要银子、布匹这些实在东西的女娘哥儿,出嫁时可就靠及笄时的首饰撑场面,因此寻常是决计不会戴的。
  素日里了不起买根发带,还都是寻常的布匹做的,能染个鲜亮的颜色便是不错。
  柳天骄及笄的时候他爹给他做了根足银的簪子,有二两重呢,单这一样,当陪嫁也是足够的。
  当时这簪子可是羡煞了一波人,有说柳老大疼哥儿的,也有说柳老大兜里有几个银子就蹦跶,早晚守不住财的。
  柳金儿也是羡慕得红了眼的人,她就是柳老二家里的闺女,模样长得周正,在村里也算是数得上号的。
  只是柳老二夫妻俩一心只想着大儿子,榨干了家里所有的钱拿去供大儿子读书,读了三年,实在没有天分,又花大价钱找了关系送他去镇上一个大商行里,跟着商行的一个账房学做账。
  如今那大儿子刚刚去了账房一年,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出师呢,家里便向来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柳金儿自认是个女娘,又长得比柳天骄好,小的时候日子也过得比柳天骄好,有时看柳天骄可怜,还悄悄给他分糕点吃呢。
  可没想到两人渐渐长大,自家为大哥耗尽了银钱,大伯家却是越过越好,自己吃穿用度也样样比不上柳天骄罢了,爹娘还常常非打即骂,甚至想着送自己去给人家当小换银钱。
  柳金儿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又无法反抗爹娘,便渐渐瞧着柳天骄不顺眼起来。
  今日见柳天骄头上又系着新发带,质地还那般好,衬得他那不起眼的脸都生动了起来。
  柳金儿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刺道:“骄哥儿你真是不知道心疼心疼大伯,又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第7章 孝女牌坊
  柳天骄懒得与她争辩,“我爹乐意有什么办法,你要是喜欢,也去找你爹去呀。”
  柳金儿咬牙道:“我才不像你这般没良心呢,一天只知道自个儿享乐。”
  柳天骄白了她一眼,“你有良心,被卖了还帮你爹娘数钱,真孝顺,要不我去帮你请个孝女牌坊?”
  这话说得也是可乐,边上洗衣服的老婶子姑娘哥儿的俱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金儿险些被气哭,又是这样,老是这样,明明自己都认命了,柳天骄非要一天到晚来提醒她。
  当小妾怎么了,反正嫁谁不是嫁?她爹娘说得对,去大户人家当小妾好歹能吃香的喝辣的,待哥哥出息了也能帮她撑腰,有什么不好?
  偏偏被柳天骄一挤兑,柳金儿又想不开了。凭什么,凭什么要卖了自己让他们过好日子,她爷奶她爹娘她哥哥,哪个眼里有她?凭什么自己不能像柳天骄一样有人疼?
  柳金儿越想越委屈,眼泪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转。
  别看柳金儿在柳天骄这儿不受待见,在村里长辈间的名声可是好着呢,谁不想要个模样好又勤快还好拿捏的闺女?
  在家能帮忙干活,出嫁时能给弟兄们多挣些彩礼钱,到夫家了逢年过节还能提些好酒好肉回来,爹娘生病了也能伺候。
  柳金儿就是村里人理想中的好闺女,教育自家姑娘哥儿的典范。
  见柳金儿又被柳天骄欺负,当场就有人看不过眼了,说道:“骄哥儿你也别太狂了,金姐儿虽说只比你大了一个月,也还是正儿八经的姐姐呢,你怎么能如此欺负她?”
  还不待柳天骄说话,许木匠家的娇娘立马回怼道:“谁欺负她了,骄哥儿是在夸她孝顺呢,李大娘您可别挑拨离间。”
  许娇娘和柳天骄名字里都有一个娇字,虽说字儿不同,读音却是一样的,两人觉着有缘,又都是直爽的性子,从小就玩得好。
  李大娘一把年纪,家里大孙子都娶亲了,见许娇娘说话如此不客气,不由得拉下了脸,“娇娘,你一个好好的姑娘,一天跟柳天骄混什么,好好的人都学坏了。”
  许娇娘毫不客气地回怼,“我就喜欢跟他玩,家里的爹娘都不管呢。”
  她爹是附近几个村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家境在村里数得上号的,又自小跟名儿一样,长得白嫩娇媚,父兄疼爱,一群小伙子爱慕,从没受过委屈,哪能由得着李婆子说教。
  得,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还不知道有多少话等着她呢。李大娘暗骂这两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孩子,往后哪家要是娶了这两货,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柳天骄暗暗给许娇娘竖了个大拇指。
  许娇娘挑眉一笑,她这叫行侠仗义。
  见两人眉来眼去好不亲热的样子,柳金儿把手里的衣服重重扔在水里,然后随便淘了几下就端起木盆走了。
  凭什么他柳天骄什么都不行,还有人这么帮着他,明明自己才是长辈们眼中的好姑娘,人人竖着大拇指夸的,村里的姑娘小哥儿却是都不愿意与她亲近。
  凭什么他柳天骄跟许娇娘一副亲兄妹的样子,明明她与柳天骄才是亲姐弟。柳天骄五岁时就能为了她与村里七八岁的男孩子打架,腿都被人踢青了,还细声细气地安慰她呢。
  柳金儿越想越委屈,回到家时把木盆“碰”一声扔到了地上。
  在院子里剁猪草的小钱氏被吓了一跳,眉头一跳就骂了起来,“作死呀,家里的木盆不要钱买啊,你摔那么重做什么?”
  见柳金儿没像往常一样唯唯诺诺地认错,小钱氏声音不由得更大了,“这么快回来,衣服洗干净了没有?你哥明天可是要跟着账房先生去出公差的,衣服上要是有半点脏污,叫人瞧了笑话去,我揭了你的皮。”
  柳金儿本就委屈,叫她娘不分青红皂白臭骂一顿,竟是伤心到了极致,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我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小钱氏从没见自家这个任她捏圆搓扁的闺女儿这般样子,先是懵了一下,随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柳金儿的嘴,又狠狠揪了她腰一把。
  ”你作死呀,叫这么大声,名声不要啦?“
  没了名声,长得再好看也不可能说一门像样的亲事,柳金儿这大吵大闹的怎么得了?
  见她娘一脸紧张,柳金儿虽是腰上生疼,心里却觉出莫名的快意来。
  使劲儿掰开她娘的手,柳金儿大声哭嚷道:“人都要叫逼死了,要名声作何用?”
  “你还说,谁逼死你了?”小钱氏急得跳脚,压低声音道:“祖宗,你有什么好好说不行?”
  祖宗,她娘有一天居然会叫她祖宗?以前可都是叫她什么贱皮子、赔钱货的,连名带姓叫她都算心情好的时候了,祖宗那可是她的好大儿才能享受的待遇。
  今儿她闹了一场,倒是闹出一句祖宗来了。
  柳金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冷寒来,原来柳天骄说得对,性子好有什么用,照样叫人欺负死,还得拳头硬。
  她拳头不硬,可她爹娘既然想拿她换好处,那总得也哄着她点吧。
  不然,不然她就哭就闹,就去上吊跳河。对,上吊跳河,活着不能舒坦,那不如去死。
  她娘总说谁谁家的哥儿姐儿嫁给大户人家当妾,多舒服。
  柳天骄却是跟她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更多的小妾每天叫男人磋磨,叫主母磋磨,甚至叫丫鬟小厮磋磨。谁让他们签了卖身契的,命贱,死了不过赔几个钱,那钱就拿去让父兄盖房子、娶媳妇,日子过得好不乐呵。
  她以前总是更愿意信她爹娘的,可她今日想,柳天骄可是跟着她大伯去不少大户人家里头送过猪肉,见识总是比她爹娘强的,对吧?
  柳金儿越想越是这个理儿。从此竟一下子转了性,在家还是跟以前一样干活,可不像从前一样忍气吞声了,饭桌上有什么好吃的上去就跟她哥抢,她爹娘要是骂她就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