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 第843节

  “姐夫怎么样?”我问。
  “没事儿,头皮缝了五针,身上有些软组织挫伤,都好差不多了。”
  崔大猛说:“打人的叫沙宏扬,龙省人,社会上一些人喊他宏哥!他来这边十几年了,以前就是个混子,坑蒙拐骗偷什么都干!九年前,赌博赢了家专卖胶合板的建材商店,就在香炉礁建材市场。从那以后就抖了起来,欺行霸市,无恶不作……”
  龙省人?
  我喃喃道:“没想到,还是老乡……”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瞥了我一眼说:“俺说话难听,喃们可败生气。”
  我笑了笑,“没事儿,您说!”
  “俺大连以前多好,就是喃们这些北边来的碧养艹的,把俺们嚯嚯成这逼样……喃瞅瞅挤公汽不排队的、随地吐痰扔垃圾的、市场里缺斤少两的、歌厅里的那些小姐、打砸抢的黑社会……哪个不是喃们北边的?”
  后面的唐大脑袋被骂急了,啪!扬手就抽在了司机脑袋上,“操尼玛,说啥呢?”
  司机也急了,连忙靠边停车,侧过身子就要去抓老唐。
  我连忙去扯他,“师傅,你疯了吧?我们四个大小伙子呢,真要是打起来,你能行吗?”
  司机脸红脖子粗,“怎么四儿,还想群殴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我说:“不用群殴,你一个人都打不过他!”
  “就他?”司机不屑地撇了撇嘴,“长滴跟他妈猪羔子成了精似地,他还能打架?”
  唐大脑袋撸胳膊挽袖子,“哎呀我艹,佛爷我这暴脾气!”
  江武突然来了一句:“要不……你俩比掰腕子?”
  艾玛,愁死我了!
  司机差点蹦起来,“掰就掰!”
  于是,大年初六,大连中山路星海公园门前,我傻逼一样坐在出租车里,看两个傻老爷们掰上了腕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胳膊肘就架在中间扶手箱上。
  司机两只手都用上了,脖子上青筋也爆了出来,也没掰动唐大脑袋那只手一丝一毫。
  “行啦!”我掰开司机的手,他还呼呼喘着气不服,“喃个待人恨的,焊上了?”
  第789章 昆明花园
  掰腕子赢了出租车司机,唐大脑袋洋洋得意,刚要说话,被我瞪了一眼。
  “师傅,我替我朋友向您道歉,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应该动手……可您这个性格也是够直爽的了,当着我们龙省人的面骂龙省人,能不让人生气嘛!”我说的十分诚恳,把司机说了个大红脸。
  其实我真想说:你是真虎啊,这不是找揍嘛!
  司机放下了手刹,踩下离合挂上了档,闷声闷气说:“走吧!还去昆明街?”
  “嗯,走吧!”我说。
  出租车沿着中山路继续往东行驶,路上车不多。
  唐大脑袋还不依不饶:“按照你的逻辑,我们龙省人都是坏蛋?还提什么‘北边来的’,咋听着那么别扭呢?!”
  我说:“师傅说的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改革开放以后,前几批出来的,确实多数都是些打架斗殴犯了事儿的。”
  “那时正经人都有工作,一般不会往出跑。”
  “可到了九十年代,下岗潮来袭,更多人背井离乡,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正如您所说的那些娱乐场所里,确实有不少是我们那边的女孩儿,但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角度来看?”
  “没谁甘愿堕落,有些女孩儿教育程度不高,找工作四处受挫,一旦踏入这行,再想脱身就不易了,毕竟赚钱相对容易太多了。”
  “可谁家没有兄弟姐妹?谁天生就想过那样的日子?不都是被生活所迫嘛!”
  “至于那些好斗的人,龙省的严寒造就了他们直爽且易怒的性格,遇到事儿了,他们更愿意不逼逼直接动手解决!可实事求是地讲,即使是这些人当中,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是不是要占大多数?”
  “我最反感的就是地域歧视,我们龙省有女孩儿来这儿谋生,难道这里的姑娘就没有去外地讨生活的吗?”
  司机沉默不语,对我的话似乎并不感冒,神态还有些不屑。
  我也有了一些火气,继续说:“至于那些欺压弱小、小偷小摸的行为,我们国家有23个省、4个直辖市、两个特别行政区以及5个自治区,哪儿没有这样的人?”
  “我们‘北边的’没好人?!”
  “解放前,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赵尚志、打响中华民族抗击日本侵略者第一枪的马占山,还有我们耳熟能详的李兆麟、赵一曼、杨靖宇、陈翰章、周保中、夏云杰……冷云八烈士、李海峰十二烈士,他们有些人的家乡虽然不是龙省,但都是我们白山黑水的好男儿!”
  “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哪有我们现在的朗朗乾坤、美好生活?”
  “新中国建立后,第一代伐木工人马永顺、第一代钻井工人王进喜……他们也是我们龙省人!”
  “大哥,都是一脉相承的同胞,何苦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司机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存不满,为什么这些外地人不待在家乡,非要来和你们抢饭碗。”
  “可您想过没有,不仅仅是大连,哪座城市繁华之下,没有外来者辛勤劳动的汗水?”
  “本地人有父母的支持,有家可归,有依赖的对象,可外来人呢?他们今天不努力,明天就将面临被房东赶出门的窘迫。”
  “俗话说得好,故土难离,谁愿意背井离乡?”
  “可他们别无选择,下岗潮虽然始于1997年,可龙省九十年代初就开始了。”
  “截止到四年前,龙省已有近290万的国有企业工人离开岗位,占据了城镇总人口的7.8%,几乎达到了十分之一的比例!”
  “我们和南方不一样,他们大部分是轻工业,即便下岗回家,依然能够依靠小家庭作坊维持生计。可我们东北以大型重工业为主,这些失去工作的工人们,总不能在家造火车头、飞机、大炮和轮船吧?!”
  “那是个漫长的季节,长的无边无际,满是绝望……”
  “他们若不走出家门寻找生机,又能如何?”
  “让一家老小饿死吗?
  我越说越激动,嘴唇似乎都在颤抖,“为什么我们龙省人对大连?”
  “因为这里有我们向往的大海!”
  “这里的人心直口快,却刀子嘴豆腐心,心底善良又不排外。”
  “这里虽然没有太过悠久的文化沉淀,却有着一种从近代史纷乱战火中拔地而起的盎然!”
  “更因为我们大部分龙省人的根,和你们大连本地人一样,都在山东那片热土,咱们根连着根,都是同一个祖宗!”
  “当年我们拖家带口闯关东,当地的满族人、鄂伦春人、鄂温克人……他们排斥我们了吗?”
  “时光匆匆百年,现在我们过不下去了,还要再闯闯,怎么就不行了?”
  我不说了,车里异常安静。
  司机用力一拍方向盘,说:“一看喃就是个大干部,说话不一样,这张嘴,血干净!儿!说的对,俺太爷爷当年就是从威海卫逃饥荒,坐船来地大连……”
  唐大脑袋说:“我爸说,我老家就是山东登州府文登县的!”
  “哎呀,真让喃磕了,喃咋不早说,俺老家也是文登滴呀!”司机又激动的拍起了方向盘。
  我笑了起来,“你看看,整出老乡来了吧!”
  老唐说:“记得小时候,家里来要饭的,我妈回屋把家里仅剩的几个白馒头都给了人家,说是关里老家来的,不容易……”
  我叹了口气说:“我们龙省人是最不排外的,任何一个省份的人去了我们那嘎哒,热情的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拿出来,老婆孩子都不能上桌,唯恐客人吃不好。”
  司机惭愧道:“别说了,这事儿怪俺……有个词儿咋说了?”
  “狭隘!”老唐说。
  “对!”他又是一拍方向盘,“狭隘了!确实哪儿都有好银,哪儿都有驴操的王八蛋!”
  我补了一句,“还是好人多!”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这一路就温馨多了,到了昆明街下车时,司机还要了唐大脑袋的电话,说晚上要是不走的话,他请客喝酒。
  四个人跟着一位遛弯的老大爷,走进了昆明花园小区。
  这里紧挨着青泥洼桥,是大连最热闹的中心商圈,估计小区房价不便宜。
  小区不是很大,非常干净。
  崔大猛前面带路,进了靠北侧一栋楼的二楼口,直接上了四楼。
  小区不错,遗憾的是没有电梯。
  这里是打李瑞姐夫那小子的家,年前派出所调解时,李雪就拿到了沙宏扬的家庭住址和电话。
  昨天晚上,崔大猛和江武已经来踩过一次点儿。
  站在东厅门前,我刚抽出龙牙,手机在皮大衣兜里震动起来,拿出来看,是李雪。
  “小武,我是你雪姐……”
  我压着嗓子说:“姐,过年好!”
  “你门不能去,听姐说……”
  “姐,”我往楼上走了几步,“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你们来说不一样!万一这个人真继续报复呢,你们怎么办?”
  李雪说:“有警察呢,我不信他还能无法无天!”
  “你们没经过警方吗?怎么样了?”
  她不说话了。
  “你放心,我不会太过分,吓唬吓唬他而已,赔偿的那点儿钱咱看不上,可这就不是钱的事儿!”
  “那你们先别去,我过去!”李雪说。
  “不用,太远了,我们已经到了……”
  “小武……你、你、千万千万别下死手,别因为这种烂事耽误了你的工作,我爸妈就怕这样,所以才一再叮嘱我不能告诉你……”
  “知道了,放心吧!”
  放下手机,我长叹了一口气,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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