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 第8节

  天已经黑透,飘起了雪。
  我家在道外区的北十四道街,距离松花江边只有200多米。
  [精工修表店]。
  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铺子。
  五年了,风吹雨淋,牌匾已经破旧。
  我拍了拍肩上的雪,又用力跺了跺脚,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半年没回来了,屋里一股灰尘味儿。
  伸手开灯。
  柜台一角有根头发,慢悠悠飘落在了地上,这是我临走时放的。
  这是栋老旧的六层住宅楼,集体供暖,因为临街,一楼住户都将窗户改成了门。
  我租的这间不大,一个月200元。
  两室没厅,后面阳台封上后改成了厨房,卫生间不大,蹲下屁股直撞墙,想洗澡都没地方。
  门外街道有些斜,东北向,进门就是我工作室。
  右手侧靠墙有两张人造革单人沙发,中间是个老旧的木头茶几。
  茶几上方的墙上,挂历还停留在1997年5月。
  摘下来翻到11月份,再挂好。
  仔细端详,挂历里的女明星穿着三点式,仰头挺胸,一手掐腰,一手捂着脖子,好像得了颈椎骨关节炎。
  左手侧是两节二手的铝合金柜台,将房间一分为二,里面摆放着各种手表零件和纽扣电池,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老式机械钟。
  柜台里有张工作台,上面铺着玻璃,台灯、开表器、吹风球、镊子……所有工具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我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星座,邋遢起来油瓶子倒了都懒得扶,可利索起来像有强迫症,所有东西都要干干净净,规规矩矩。
  往里走是卧室,一张八十年代的老式双人木床。
  没有电视,窗台和柜子上堆满了书。
  我换了套衣服,又将那两沓[青拐]放进了衣柜夹层里。
  去阳台煮了袋方便面,吃完后开始拖地,又把柜台和工作台都擦了一遍。
  累了,干完活脱衣服上床。
  辗转反侧。
  奇怪,什么钥匙会让金九叔缠了自己半年之久,为啥非要找自己?
  两万块不算多,但对比这个活的难度来说,却也不少!
  没听老佛爷说猫爷和他有仇,那这老家伙怕什么?
  师爷也有些怪,今天这场戏完全不像他的性格,金老九的恼怒更不像假的。
  是配合的不好?
  还是两个人之间生了嫌隙?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火红一片,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再后来就是熊熊大火。
  醒来后天色大亮,我浑身都是汗,怔怔出神了好半天。
  外面雪停了。
  洗漱后,去街头小店吃了豆腐脑和椒盐烧饼。
  回店里刚沏好茶,门开了……
  第9章 大老张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因为没挂棉门帘,带进来好大一团冷气。
  “张叔?”我站了起来。
  张永久,都喊他大老张,附近派出所的反扒民警。
  少年时,他抓过我不止一回,这几年也是我这儿的常客,时不时就来敲打敲打我。
  “昨晚回来的?”
  他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我掏出烟。
  他瞥了一眼,“还抽红梅呢?”
  我笑道:“你还不知道我,这小买卖能赚几个钱,还能天天抽大中华?”
  和以前一样,埋汰完我还不嫌弃,我又抬起屁股帮他点燃。
  “这次都去哪儿了?”他问。
  我给他倒茶,“主要在宁夏了,走了一些小地方,永宁、贺兰、平罗、同心、盐池和西吉,也去了一些派出所……”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斜着眼看我,“一跑就是半年,钱够花吗?”
  我不由暗骂,这家伙,又来这套!
  “不够花还能偷啊?”
  他立了眉毛,“就等你这句话呢,说,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有病!”我骂了一句,翘起了二郎腿,抽出烟自己点着,“五年了,大老张,你他妈不累呀?”
  啪!
  他一拍茶几,“喊谁大老张呢?和谁“妈、妈”的呢?有没有点儿礼貌?”
  我撇了撇嘴。
  “得罚你,哪天请我喝酒!”他说。
  “凭啥呀?上次你说给我践行,结果算账的时候你趴桌子上了……”
  “谁让你抠搜滴整散白,那逼玩意儿劲儿贼大,这次我少喝点儿。”
  我翻了个白眼,你还能少喝?
  他把烟蒂按灭在了烟灰缸里,这是我用健力宝易拉罐做的,小花篮一样。
  “走啦,”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一天天的也不消停,晚上松光电影院有走穴的,你不去?”
  又试探我!
  一有走穴演出,干[趟活]的[蛾子]们就会扑过去,开[天窗]、走[平台],下[地道]……不够他们忙活的了。
  [蛾子],指的是最底层炮灰级小偷;
  [天窗],[平台]和[地道],对应的是被偷对象上衣的上面口袋、下面口袋以及裤兜;
  小毛贼忙,反扒民警更忙,所以大老张才说一天天的也不消停。
  有时候我挺可怜他们的,这个工作太不容易,抓贼时间长了,一个个造的像土驴一样,一身匪气,比贼还像贼。
  这种小钱,七八年前我就不再凑热闹了!
  我没搭理他,也懒得起身送。
  他才走两步,门开了,猫爷戴着顶破棉帽子走了进来。
  估计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花脸],老家伙脸色瞬间就是一僵,干笑两声:“呦,是张头儿……”
  “老猫?”大老张语气不善,“啥时候回来的?这是干啥来了?”
  我叹了口气,真是巧他娘给巧开门,巧到家了!
  “回来两个多月了,故土难离呀!”说着话,他从棉大衣兜里拿出一块钢带手表,“修表,呵呵,我表坏了!”
  “老上海?”大老张伸手接了过去,仔细看着手表,嘴里还说着,“这表可不多见了,当年我结婚,费老鼻子劲儿才他妈整着一块……”
  我知道,他在看表真坏还是假坏。
  猫爷行走江湖几十年,这点儿小场面真不算什么,来之前,他会把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考虑好。
  所以,这块上海手表一定是坏的!
  果然,大老张把手表还给了他,问:“六十五了吧?”
  “是是是,”猫爷点头哈腰,“我三二年生人,虚岁可不六十五了嘛,张头儿好记性!”
  “知道我记性为啥好吧?”
  老头一脸尴尬,这话没法接。
  我暗自好笑,猫爷近二十年就被抓过三次,第一次是因为黄瘸子,在佳木斯被抓,余下两次都折在了大老张手里。
  要不是为了躲他,也不会跑去南方这么多年。
  别看大老张一副邋遢样子,时不时满嘴脏话,但他可是雪城有名的[老花]。
  这些年,折在他手里的贼,至少得有一个团,其中[爷]字辈,[叔]字辈和[姑]字辈的也不少!
  他曾荣立个人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五次,可就因为太不会来事,这么多年也升不上去。
  大老张回头看我,脸黑的像锅底一样。
  我一脸的不乐意,“瞅我嘎哈呀?!”
  他伸出手点着我,意思很明显:你小子他妈不老实,竟然和这老贼头有来往,你等着!
  我也不解释,起身进了柜台里面,手一伸:“给我看看!”
  猫爷连忙把手表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坐在了木头椅子上,伸手打开了台灯,谁都不再搭理。
  门开了。
  就听猫爷贱兮兮道:“张头儿,走啊?不待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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