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岩起身,叉着腰在包厢里踱步,“秦怀礼好大的胆子,纵容女儿诓到我夫人头上来了。”
  顾蕴慌了神,“她还是个孩子,哪里会想这么多。”
  骤然间,王岩脸色阴沉,目光如炬,“我也很奇怪,夫人怎会被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骗去了?还是那日,夫人压根儿就没有落水?”
  秦烟浑身发软,她怎么就指望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能骗过她心思缜密的父亲?
  她惊惶起身,走到王岩身边跪下,“是小女自作主张,家人并不知晓内情,望太尉大人不要迁怒他们。”
  王岩对待身份不平等的人一向不留情面,一脚踹开秦烟。
  顾蕴护女心切,冲上去扶起秦烟紧紧搂住,轻斥道,“你干什么?”
  在夫为妻纲的王家,顾蕴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王岩大怒,“她给你下降头了,竟然如此护着她?”
  话一说完,惊觉语气重了,平复了怒气,扭头对门口唤,“还不将你主子扶去休息?”
  陈嬷嬷连声唤着是,慌慌张张推门进来,伸手去扶顾蕴,“夫人,先跟老奴换个地方休息。”
  “我不去”,顾蕴奋力甩开陈嬷嬷的手。
  王岩阴恻恻看了陈嬷嬷一眼,陈嬷嬷打了个寒噤,劝慰快气疯癫了的顾蕴,“夫人,您随老婆子出去,别再惹主人生气了。”
  顾蕴被陈嬷嬷的手箍得动弹不得,秦烟怜惜母亲,双眼含泪,“母……夫人,小女相信大人必定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您放心罢!”
  顾蕴最终还是被陈嬷嬷拉了出去,王岩终于咂摸出妻子与这个姑娘之间难言的牵系,按捺火气,“她为什么这么护着你?你究竟用什么说辞诓骗得她?”
  秦烟用力叩头,“是夫人仁义。”
  王岩重新回到主位上坐下来,看着秦烟的后脑勺,神情复杂难辨。
  “我有办法撬开你的嘴,来人。”
  随时待命的侍卫推门入内,跪下,“请大人吩咐。”
  王岩垂眸看着张张合合的五指,舒展着筋骨,“去县衙替我传个信,就说秦怀礼纵女毒杀重臣之子,依律,满门当斩。”
  他话音不重,却字字掷地有声。
  “是!”侍卫听令,往外走去。
  秦烟浑身血液凉了下去,再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冲上前一把抱住王岩的腿,泪如雨下,“不关他们的事,不关他们的事,把人叫回来,父亲,你把人叫回来,女儿求你了。”
  王岩刚要踹开她,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愣在当场。
  “你叫我什么?”
  第8章
  最重要的那枚棋
  秦烟已被扶起坐在一旁,方才王岩让人上笔墨纸砚,她当着王岩与顾蕴的面默写《兰亭集序》。
  她的瘦金体是王岩手把手教的。
  幼时贪玩背不出功课,王岩就罚她抄书,抄《兰亭集序》那次罚得最重。
  王岩命人将伴她长大的婢女压在庭院里跪着,她的书房正对着庭院,看得一清二楚。她的手只要停一下,婢女就会挨一鞭子。她抄了一个通宵,手抄得抬不来也不敢停,眼泪止了又流,晕湿了好几张宣纸。
  翌日交成果时,王岩见她难以伸直的手指,哭得通红的双眼,心软了,宽慰了她两句。她打小脾气倔,不肯受这巴掌后的两颗甜枣,跪得十分端正,一言不发。
  《兰亭集序》的每个字她都记着,想必他父亲也不会忘记那一篇篇被眼泪晕开的书法。
  王岩自然记得,朝堂上狠辣的一面他从未对家人展露过,唯有那一次,他拿那小婢女的命让她长记性。骨头还没长全的小姑娘,被抽得奄奄一息,再也伺候不了人。
  顾蕴给了小婢女家一大笔钱保她今后衣食无忧,王馥再也没见过她的小伙伴,只是始终对小婢女心怀愧疚,时不时让身边人拿些银子去接济她家,没过两年,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小婢女一家迁出了上京,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岩站在书桌前,盯着纸看,死而复生的事只在传奇话本里见过,放到现实里,实在是匪夷所思。然而他又不得不信,熟悉的瘦金体,熟悉的笔锋,熟悉的《兰亭集序》,他偏过头,望向始终搂着秦烟的顾蕴。
  “她真的是……是咱们的女儿?”
  顾蕴记恨着王岩踢秦烟那一脚,不肯理他,便当作没听见,扶着怀里女儿的肩膀,柔声询问,“还疼不疼?”
  方才王岩那蕴含怒气的一脚重重踹在了秦烟肩头,那时光顾着害怕,没感觉疼,这会儿,才觉出那一脚的厉害,她委屈道,带点儿哭腔,“动都动不了了,女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罪。”
  顾蕴一听更心疼了,柳眉倒竖,狠狠瞪着王岩。
  王岩理亏,面皮紧绷,脸色微微发红,对顾蕴道,“找个大夫好好给瞧瞧。”
  顾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王岩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沉默着捋了下思绪。
  “你的尸身还在皇宫里,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秦烟惊讶抬头,“我的尸身……不是应该葬入皇陵了吗?”
  外面烈日炎炎,一个活人念叨着她的尸身,细想起来,真叫人汗毛倒竖。王岩尚未适应气氛里的诡异,轻咳一声,“皇陵里葬的是皇后的衣冠。”
  秦烟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什么不让我的尸身下葬,为何要藏在皇宫里?三年下来,尸身岂不是已经腐坏了?”
  顾蕴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人伺候,王岩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压住喉头的干涩。
  “陛下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群方士,利用秘法保你尸身不腐。到了今年,那群方士一个个被逐出上京,宫里只留下一个名为‘千江’的和尚,据说,他有手段能够借尸还魂。”
  秦烟眼睛瞪如铜铃,嘴唇微张,“他……疯了么?为什么这么做?”
  王岩目光一斜,瞥向她,“堂堂天子,却信奉歪门邪道,顶着群臣上谏的压力也不肯纳妃立后,违背祖制,也要立六岁幼童为太子,你不知道为什么?”
  秦烟迷茫得看向母亲,“他……何至于如此?”
  顾蕴低低叹了口气。
  秦烟狠下心,晃了晃头,把脑海中李奇的音容相貌全甩在脑后。挣开顾蕴的手,跪在王岩前方,低声恳求,“父亲,我姐姐未曾杀人,她是被人诬陷的,你不要为难他们。”
  没想到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彻底激怒了王岩。他先是轻轻哼了一声,神情似笑非笑,正当秦烟惴惴不安时,王岩抬手,用力拂落桌上的茶盏,乒乒乓乓,碎瓷乱溅。为了躲避碎瓷片,秦烟将身子歪向一旁。
  “我王岩的女儿,怎么会有个姓秦的姐姐。”
  他话语间的杀意,令秦烟脊背生出凉气,她说不清现在的感觉,只是,她很清楚,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害怕。
  她仍旧跪着,立正身体,腰背打得笔直。王家的女儿,或站、或坐、或跪,姿态都是赏心悦目的。
  “王馥早已死在了三年前,天地法则接受的只有秦烟,父亲便是位极人臣”,顿了下,她偏过头,抬了抬眼,“又能如何呢?”
  入春来绵绵细雨不断,寒湿砭骨,王岩总感觉手指关节不利索,捏得咔咔作响。
  他忽然好脾气得笑了笑,俨然是个疼爱女儿的慈父。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叫秦烟?父亲是礼部主事秦怀礼?”
  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秦烟彻底豁出去,破罐子破摔,“父亲若要为难他们,女儿就再死一次,把身体还给秦烟,从此谁也不欠谁。女儿去跳曲江跳澄湖,我就不信这回又冒出来个多管闲事的神仙天人肯找副躯体让我再活一回。来世做只吃百家饭的野猫也比做王家身不由己的女儿强。”
  秦烟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骄矜,让王岩彻底相信了眼前人就是他死了三年的女儿。
  在王家,人人都怕他,只有这个女儿,敢威胁他。
  他扬袖一挥,阔马金刀地坐着。
  “你去跳,你死了,我就命人把秦家人头顶开个洞,注满水银,端着长明灯去给你守墓。”
  秦烟气得浑身发抖,“父亲,你当我是什么?我是你女儿,不是一枚棋子,我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
  王岩冷了眼,“你既已知道你是棋盘上最重要的那枚棋,就乖乖回到宫里,继续去当母仪天下的皇后。”
  秦烟的哭声一瞬止住了,扬起盈盈泪眼,死死望着王岩。
  “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如今父亲利用女儿,都无须巧言掩饰了。”
  王岩冷眼以对,“你早该知道,我王家不养无用的女儿。”
  这时,侍卫前来禀报,“大人,文太傅差人来府上,请您过太傅府一叙。”
  王岩应了一声,再次看向心如死灰的秦烟,“你若听话,我保秦家富贵无极。”
  等他起身走到门口时,秦烟忽然开口,“秦主事不是当权臣那块料,恳请父亲,允许他继续做个清流文臣。”
  <a href="https:///zuozhe/phv.html" title="檐上雪"target="_blank">檐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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