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隗维还是没有回答。高梦棠以为他睡着了, 也没多想，安然合上眼。
如果他现在能看清，一定不会如此淡定。
隗维没有睡。他睁着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蹲在地上, 缩成一团，手里捧着一个香炉，不停地流眼泪。
深夜。高梦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先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被困在一个圆圈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四周黑漆漆的，有人在高声赞颂着些什么。
他走得累了，坐在地上休息，这时听到铁索哗啦啦地响。
有人用铁索，把他拴起来了么？
花香袭来，沁人心脾。高梦棠心想，这黑咕隆咚的地方，竟然还有花呢。
忽然，高梦棠身体一震，暗道一声不好。好像是秦戏霜来了。
“隗维！隗维！”他用尽力气大喊。
睡梦中，他喊声很大，现实中，却只是声如蚊讷的哼唧了一下。隗维听到后，不停流泪的双眼眨了一下，眉头微蹙，似乎想从幻梦中脱离出来。
一只半透明的蓝色蝴蝶停在隗维的眉心，他挣扎片刻，再度沉入幻境，紧握着手中的香炉，无声哭泣。
第二只蝴蝶飞进来，身后拖着一条透明的荧光锁链，融进高梦棠眉心。
高梦棠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四肢瘫软，双目微合。
系统：“玩家【000盲者】即将进入玩家【207蝶仙】创造的幻境【往事·箴言】，请做好准备。”
幻境【往事·箴言】说明：提取一段真实记忆，并使用传承级武器【箴言锁】，可制造的幻境【往事·箴言】。
：【207蝶仙】可随时解除环境。使用治疗类技能或卷轴净化幻境，或击败幻境织造者【207蝶仙】，方可离开幻境。
注：幻境中死亡，现实中也会死亡。
大事不妙。高梦棠没有治疗类技能，更打不过秦戏霜。
没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回过神时，高梦棠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间中。
他恢复了视觉，很快冷静下来，到处走走看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梦棠觉得，这个房间很熟悉，他好像来过。他抚摸着纤尘不染的黑檀木办公桌，想拿起桌上的黑欧泊宝石看一看，因处于幽灵状态，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
一个人推门走进来，他穿一件黑色丝绸衬衫，脸上蒙着一层雾，看不清五官。
“什么事？”穿丝绸衬衫的男人问。音色低沉优雅，宛如深夜里独奏的大提琴。
高梦棠又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打量着那人骨节分明的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相似的声音。
“你应该回去参加葬礼。”另一道声音响起。高梦棠这才发现，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同样，看不清脸，但高梦棠能分辨出他的声音，正是沃兰北。
沃兰北坐在沙发上，两条胳膊搭着大腿，脚边，是一个放倒下的行李箱。
黑衣男人穿过高梦棠的身体，走到办公桌旁，拿出一个白包：“节哀顺变，这点礼金，聊表心意。”
“节哀顺变？！”沃兰北大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
瓷器破碎声令人心惊肉跳，沃兰北的怒吼里，有令人心碎的颤抖：“我怎么节哀？顾康为我们出生入死多少回，他现在死了，你就只有这四个字——节哀顺变？！”
这是一段和顾康之死有关的回忆，那么，这位穿黑丝绸衬衫的男人……是隗维么？
高梦棠给这个猜想画了个叉，进入幻境后，沃兰北的声音没有变化，那么，隗维的声音也应该不变。他太熟悉隗维的声音了，尖细柔和，远没有这么低沉。
手中的白包啪一声掉落，男人双手撑在桌面上，垂着头，忍受着痛苦似的，默然不语。
缠绕在两人面前的白雾逐渐消散，可以看见，男人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他好像受伤了，伤得很重。
沃兰北一脚把茶几踹翻，扑过来揪住男人衣领：“你应该复仇，向那个混账复仇。他是杀害顾康的凶手，我相信你，能做到的吧？”
“那个混账”指的是隗维么？高梦棠静静看下去。
男人想拨开沃兰北的手，但他没什么力气，推了两下，没推开，低声说了句：“做不到。”
“你没有心么！”沃兰北哭喊。
与此同时，高梦棠的心脏也揪了起来，悲痛、愤怒、哀伤……种种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全身都在抖，怒火直冲头顶，头皮紧得发麻。
织造幻境的记忆，提取自沃兰北的脑海，此刻，高梦棠与沃兰北通感了，他感受到的，是沃兰北此刻的情绪。
“请您不要耽误我工作，”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不能出席顾康先生的葬礼，我感到很愧疚。”
啪。沃兰北扇了他一个巴掌。
男人偏过脸，半晌没有反应。
“愧疚？”沃兰北癫狂地笑了起来，“知道你会愧疚，所以，我把顾康带来见你了。”
他嘭一声打开行李箱，恶臭弥漫，高梦棠下意识地往箱子里一瞟，这一眼看去，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箱子中，是顾康的尸体！
他全身萎缩到只有半米长，皮肤青黑，双腿溃烂，白花花的蛆虫在伤口处蠕动。
头发落尽，身体赤|裸，此时的顾康，像一个丑陋至极的婴儿，也如婴儿般蜷缩成一团。
死状凄惨如此，哪怕是高梦棠这个外人见了，也难免动容。
黑衣男子竟毫无反应，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的血痕，在扩香石上，倒了点椰子香的精油，淡淡地说：“太臭了，你把箱子合上。”
“你，你！”沃兰北气到哽咽，他的心痛传递到高梦棠身上，怒火在胸中燃起。
听他们的谈话，这位黑衣人也受过顾康的恩泽，如今顾康惨死，遗体就摆在他面前，他竟然轻描淡写地嫌弃“太臭了”？
高梦棠攥紧拳头，指甲扣进肉里。
不，不对，冷静一点。不要被沃兰北的情绪影响。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境，转移注意力，观察办公室。
有两扇落地窗的大开间，黑檀木办公桌，桌上的黑欧泊宝石……高梦棠努力回忆，究竟是何时，见过这间屋子。
“我不相信你是这么冷心冷肺的人，帮帮我们，” 沃兰北的声音近乎于恳求，“就算看在顾康的面子上。杀了尹明乌那个混账，可以么？”
青年无奈一笑：“黑塔之下，你背叛我，我背叛你。您不该对任何人抱有幻想的。”
“顾康对在下有恩，哪又如何？”
周围的一切虚化，回忆即将结束，遮挡在二人面前的白雾也淡得只剩一层。高梦棠心头狂跳，盯着黑衣男子的脸。
“在下会背叛任何人。过去、现在、将来。”男人的微笑冷到骨子里，他灰绿色的眼眸像蛰伏在树荫下、角落中，一团永远也不会温暖起来的苔藓。
这张脸……是隗维，真的是隗维。只不过，比他认识的隗维，更男性化，更凌厉。
落地窗透过来的阳光，落在办公桌前，落在隗维的脚边，他站在没有被阳光照耀到的角落。
高梦棠终于想起来，他在哪见过这个房间了。这是隗维在黑鸥的办公室，黑欧泊是黑鸥的信物。只不过此时，装潢尚未完成，办公室没有他去时的古朴典雅。
“您可以离开了，”隗维一条胳膊伸向办公室大门，“在下已入职黑鸥，与幽灵竹再无干系。”
沃兰北震惊地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您还有事么？”隗维彬彬有礼地问，“哦，对了，这是在下的礼金。”
他把装满钞票的白包扔在行李箱中、顾康的遗体上。
隗维保持着扔白包的动作，他被扇了一个巴掌的那半张脸，肿胀通红。片刻停顿后，隗维抬起手。
啪。啪。干脆利落地扇了沃兰北两个巴掌。
“回敬您的。”隗维眉眼含笑，“您再敢对在下动手，在下会十倍奉还。”
沃兰北双唇颤抖，比起愤怒，他心中更多是悲哀与痛苦：“隗维，你不可能背叛顾康，一定有隐情！”
“隐情就是……”隗维按下桌面上的铃，唤安保来请人离开，“顾康被尹明乌打成重伤，恢复不到从前的水平。良禽择木而栖，与其守着一棵病株，不如另找一棵大树乘凉。”
办公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沃兰北还愣在原地：“隗维，这是真的么？我在做梦么？顾康的遗体摆在你面前啊！”
隗维挑起一边的眉毛：“做梦？用不用在下再扇您两个巴掌，帮您清醒清醒？”
“你不是这样的人。”沃兰北终于痛哭流涕。
“我是，”隗维说，“今天，尹明乌是我选择的首领。明天，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人出现，我还会背叛尹明乌，投靠他。”
高梦棠蓦地全身一凉。
“后天，比那个人更强大的人出现，我依然会背叛那个人，”隗维说罢，拿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