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就是的,说这个做什么!”
学生叽叽喳喳,又交头接耳说起来。
顾昀川继续道:“也就是说你们入学足九个月,竟还没有学会堂间说话要离席、整衣冠,先生应允后再发问吗?”
他嗤笑一声:“田间小儿都懂的道理,还要再教你们一遍。一个个自诩世家子弟,却无半点世家作风,是想丢自己的脸面,还是家族的脸面?”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好半晌都没有人言语。
忽然,腾的一声响,郭中源站起身,他气乎乎地整理了下衣冠,看去顾昀川,见人点了头,才又中气十足地继续方才的问话:“为何不叫提门第?”
顾昀川看向他,缓声道:“在座各位的亲长有白云镇首屈一指的米商、绸缎商、棉商……那我试问,族中哪一位是凭借着家业就金榜登科的?”
郭中源怔忡,久久未语,眉心皱得死紧。
顾昀川轻呼一息,继而道:“朝代更迭、兴衰交替,有数不尽的豪门望族倾覆,亦有白屋寒门高屋建瓴。你如此倚仗门第,是不是于此之外,再无其他本事值得炫耀?”
“你、你胡说!”
“真假与否,我倒期望你做出实绩来让我难堪。”顾昀川垂眸轻笑,“当然前提是你自己的,与族中无干。”
他摆摆手让人坐下,淡声道:“还有其他人有疑议吗?”
堂间鸦雀无声,再无人说话,顾昀川沉声道:“那我陈述一下学堂规矩,望诸位严格遵守。初犯者规劝、再犯者罚抄诗文百篇、屡教不改者惩以戒尺责罚。”
闻声,堂间学生面面相觑,坐在边上的王宗胤却无所谓地挑了下眉,不过是抄书么,反正他有青榕在,又不用他来写……真要戒尺打手板,他也敢?!
他们王家可是镇子上最大的丝绸商,他又是家里的老来子,爹娘都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他才不信区区一个先生,敢动他一根汗毛?
嘁,吓唬人罢了。
门外的季舟野站了许久,最初他只是不放心,想着若是闹起来了也好帮衬下。
可听着顾昀川有条不紊的应对说辞,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掌控场面,竟是挪不开步子了,直到后面他让每个学生自述姓甚名谁,才笑着拾步回了塾舍。
*
冬日的天黑得早,不过申时末,日落的余晖已经铺满了院子,抬眼看去一地灿灿的金。
听到散学的钟声悠长地响了起来,满座的学生才长舒口气,瘫软地倒在桌面上。
顾昀川轻敲了下惊堂木,歪七扭八的小子们又撑着手臂爬起来。
待留好功课,听到顾昀川说了“散学”,全都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躬身行礼:“先生辛苦了。”
一时间作鸟兽散,跑得比鸭子还快。
郑虎也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寻常在顾昀川书房,只是跟着写写字、读读诗文,累了还能到灶房吃些零碎。
真来了书塾,竟是整整一日都难歇,晌午吃饭的工夫,他都想躺在院儿里睡上一觉再说。
听见顾昀川叫他,他忙应了一声,跟着一块儿出了门。
季舟野正在门边候着,同顾昀川寒暄了几句,才恭敬地送人出了门。
门外面,丘子已经在阶下等着了。
顾昀川有些诧异,他与罗四爷本说好回程是在街口的铺子里碰面,却不想丘子竟然过来了。
见人出来,丘子忙跳下车板,将郑虎抱上车,又掺着顾昀川坐好,他笑着说:“今儿个收工早,就提前过来了,正赶上你们散学,门口遇上许多马车,不碍事吧?”
顾昀川笑着道:“不碍事,多谢你来回接送。”
“这有啥谢的,顺路的事儿。”
他扬起手臂,啪咻一声响,鞭子抽进风里。
老牛摆动起双角,抬蹄前行,滚滚车轮碾压路面,过了石板路便是土路,落日霞色里,缓缓归家。
许是有些冷,一路上,郑虎都没怎么说话。
顾昀川多少知道他的心思,再是没心没肺的小子,见过了巷子外的风光,还是会难受。
他拍拍他的肩膀:“今儿个觉得如何?”
郑虎仰头看他,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川哥讲得清楚,我都记下了。”
“你向来聪慧,我自不担心你的课业。”顾昀川轻声道,“今儿个晨时,王宗胤说的那些话你作何想?”
他没有直言他无需在意,也没有斥骂王宗胤口无遮拦,只平静地问他作何想。
郑虎垂下眸子,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白的袖管,这已经是家里顶好的衣裳了,却都还不如人家书童穿得板正。
顾昀川看着远天婆娑的云影,轻声道:“虎子,读书求学之苦不仅仅是身体之苦,更是精神之苦。”
“前朝有名士,求学之艰甚于覆雪行路、衣难暖身,可仍觉’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为师不求你效仿圣贤,只望你不要因衣食而自惭形秽,忘了来时之本真。”
冬日的傍晚,天黑得快,长风吹来,有些冷。
郑虎眺望着远天落日,好半晌后忽然看向顾昀川,郑重道:“先生,我记下了。”
第41章 干炸小黄鱼
老牛步子缓慢, 快到街口的粮食铺子时,已是铅云沉沉,暮色四合。
丘子本还想把人送到家门口, 顾昀川却婉言拒绝了:“来回一趟耽误你时辰, 路程不多远, 我走回去便好。”
他才拿过杖子,就听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心口有些跳, 一抬头就见沈柳正站在边上。
顾昀川忍不住垂眸笑起来,回来的路上, 他就想着家里夫郎会不会出来迎他, 可想着外头风冷, 他在屋里坐着也好,但心里又止不住地想见他。
四目相接,都笑了起来, 沈柳快走了几步到顾昀川身边,男人没戴风帽,耳朵冻得通红, 他有些心疼,伸长手包住他的耳朵:“冻坏了吧。”
见边上丘子和虎小子都在看,忙又收回手,转而握住顾昀川的大手, 用手心暖着。
呼出的热气雾成一团团白,顾昀川温声说:“怎么没在家里等着?冷不冷?”
“不冷, 在铺子里坐着等的。”沈柳不多好意思地垂下眸子, 小小声开口,“想你了。”
闻声, 顾昀川心口轻缩了下。
他身上冷,怕过给小哥儿,可指尖痒得厉害,待掌心不多冷时,绕后到沈柳的颈子,指尖轻轻摩挲,叹息道:“你就不听话吧。”
顾昀川出门教书这一日,沈柳在家里怎么待着都不舒坦。
屋子里烧了柴火,虽有些呛人却不多冷,赵春梅和顾知禧在屋里绣被面,沈柳屁股长刺似的坐不住,帕子绣了拆、拆了绣,赵春梅实在看不下眼,笑着说:“过会儿川儿就该回来了,实在想去就去吧,记得进铺子坐着,里头暖和。”
沈柳应了一声,放下帕子便跑出了门。
粮食铺子里烧了炭,屋里暖乎乎的,见沈柳过来等人,罗四爷还让他进屋里把小板凳搬出去坐,省着累腿。
沈柳便在屋里等,听见动静就出来瞧一瞧,直到顾昀川坐着的那架牛车回来。他躁动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暮色里,青灰苍穹挂着红霞,美不胜收。同丘子道过别,顾昀川握紧沈柳的手,叫上郑虎回家。
天冷后土面硬邦邦的,杖子落在地上发出节律工整的咚咚响声,沈柳心里跟着踏实下来。
大门轻轻推开,还不待沈柳说话,顾知禧的声音隔着老远传了过来:“阿哥、哥夫回来了!”
不多会儿,她自灶房哒哒哒地跑了出来,笑着道:“阿娘在做饭了,待会儿就能吃。”
才进到院子,就闻见辣子的香味,窜着鼻子飘了过来。
冬日天寒,得吃些辣才好暖身子,前几日赵春梅买的半只鸡,还留下一盆鸡血没吃完,过水煮透,再拌着辣椒、黄豆酱爆香,临出锅前加进去几把青绿蒜苗,这样搭配着炒透,鸡血就没有腥气了,入口又软又嫩,滑不留口。
虽散了学,可顾昀川手上还有些活计没处理完,他便先拎上竹箱子去了书房。
屋子里有些冷,顾昀川才轻搓了搓手,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反身打开门,正见沈柳站在门边。
小哥儿怀里抱着褥子,手上拿着才灌好热水的铜壶:“想着你得忙一会儿,就把东西抱来了。”
顾昀川侧身让人进来,沈柳绕过桌子,将褥子给他铺好,又把铜壶放到桌上:“褥子盖腿、铜壶抱怀里,实在空不出手,就塞衣裳里裹着,别冻着。”
求学多年,顾昀川也是苦过来的,阿娘、宝妹虽然待他好,却也有顾不周全的时候,他又忙于学业,鲜少在生活琐事上操心,冬日手脚长冻疮,痒得钻心,也只盼着等到夏季便会好,从不在意。
可见着沈柳事无巨细地操持,他便觉得窝心。
小哥儿缓缓道:“宝妹说傍晚时候,吉婶送过来一兜子小鱼,阿娘准备裹面炸了吃,少得一会儿呢,你先忙着,等做好了饭我再来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