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嗯。”沈柳无所觉地乐呵呵地点头,“倒一点。”
  时辰过得很快,眼瞧着就要到戌时末了。
  夜幕低垂,苍茫大地上覆起浓雾,偶尔传来一两声稀落的狗吠,夜已深。
  酒坛子见了底,也不再续了。
  郑虎和顾知禧两个孩子已经倦得不行,正靠在一块儿打瞌睡。赵春梅和吉婶看这样子,也知道时辰差不多,该散席了。
  郑松石本来想给郑虎叫起来送送人,被顾昀川拦住了,他酒量好,喝了这么多倒还神思清明:“不用郑叔,让他睡吧,累一天了。”
  郑松石看着郑虎,摸了摸他圆乎乎的后脑勺,这小子吃睡都不愁人,任边上多大动静,他都睡得安稳,郑松石笑着摇摇头,由着他睡了。
  夜里雾重,推开门,随着冷风一道灌了进来,顾知禧本来还困得睁不开眼,被这一吹倒是精神了,她揉了把脸,跟着阿娘出门。
  郑家叔婶一路送到了大门口才停下步子,赵春梅又和吉婶说了好一番话,约好了过两日一块赶早集,笑着进了院子。
  这一晚上,两家人都吃得舒心,流水似的日子也越过越踏实了。
  夜色深浓,远天星子寥落,茫茫寂静。这时辰,连后院儿的鸡都睡下了,只偶有寒鸦咕嘎几声。
  屋里一豆烛火轻轻的颤,沈柳实在是累得紧了,草草洗漱干净就爬上了床。
  顾昀川进屋时,只瞧见沈柳伏在床榻上,小哥儿喝了些黄酒,虽然不够醉人的,可总觉得身上燥,他连被子也没盖,就那么撅着腚趴着。
  顾昀川无奈笑笑,将房门关严实了,脚下一重一轻地走到床边,凑过去,伸两指摸了摸小哥儿的脸。
  沈柳睁开眼:“你洗好了?我去给你打水。”
  “夜了,不泡脚了。”
  “那咋行。”小哥儿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腿要疼的。”
  “今儿个没走远路,不疼。”
  见顾昀川脱鞋上床,沈柳往里头挪了挪,裹进了被窝里。
  男人长得俊,又身姿挺拔,他左腿坏了之后,时常借手臂和下腹的力道,因此两臂结实,腰又窄又韧。
  顾昀川换里衣,以往沈柳多是不敢瞧的,而今喝下半碗黄酒,壮了猫儿一样的小胆,唇边勾着笑,目光迷离又坦荡。
  顾昀川注意到了,本来就躁的心口像滚着火,他拇指指尖搓了把骨节,难耐地呼出一息。
  忽然,沈柳轻轻开了口,他哑声道:“要是能有个小虎子一样的娃儿就好了……”
  他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子,聪明懂事、心地善良,是个好孩子。
  闻声,顾昀川微怔,轻轻抿了抿唇。
  他一直没想过要孩子这件事,一来沈柳年纪还小,该再过上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才是。
  二来小哥儿年少时身子亏空,眼下吃得再多也不见胖,他怕生了孩子他受不住。
  可听他这么说了,顾昀川心里也痒起来。他已及冠,像他这个年纪的确也该有孩子了。
  他没系衣带,又伸手松下发冠,往沈柳那边倾靠过去,许是喝了酒,顾昀川声音少有的低哑:“想要娃儿?”
  大红喜被里,沈柳酡红着脸点了点头:“想。”
  顾昀川垂眸轻笑起来,他忍了忍,沉下声道,“可我怎么看不出来?”
  喝过酒,沈柳脑子不多清明,他鼓了鼓脸,瓮声瓮气道:“咋会看不出来?我可想呢。”
  “平日里也没见你多主动。”顾昀川凑到沈柳耳际,轻声说,“也让相公瞧瞧,夫郎是多想要个娃儿?”
  这若是平时,沈柳早要羞得翻回身不理人了,可眼下他脑子发沉,想不清明,只傻乎乎道:“我不会。”
  顾昀川往后靠在床栏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拍了拍:“自己来。”
  第27章 当小猪也养得起
  沈柳茫然地抬起头, 目光自顾昀川的眉宇缓慢游移到他宽大的手上,再到……
  小哥儿脸色通红,别开头不敢瞧人, 声音细碎:“你这人可坏……”
  顾昀川唇线拉平, 额头绷紧, 浓重的呼吸自喉间溢出,他再忍不住,大手探进被子里, 将缩成一团的小哥儿捞过来,一把抱到腰上。
  沈柳不敢瞧人, 下颌抵在男人宽厚的肩膀, 虾一样的躬起身。
  大手揉了一把小哥儿的后颈子, 顾昀川仰头叹息,凑在他耳边,呼吸像是裹了热风:“柳儿, 相公教你骑大马……”
  *
  日头东升,灶房里早早燃起了火,赵春梅起来得早, 想着郑家送了半筐子鸡蛋,她到地里摘上两把韭菜,今儿个早晨烫锅热粥,蒸一笼馒头并一盘韭菜炒鸡蛋, 热乎乎的吃着也舒坦。
  入秋后,夜里头露重, 菜地里湿漉漉的, 赵春梅拎着筐子进家门时,天都不多亮堂。
  家里孩子都还没起, 赵春梅也没催,昨儿个夜里吃得开怀,睡下得晚,里外都没要紧事做,迟来起也不碍事。
  打开水缸盖子,赵春梅舀了瓢水,正打算把韭菜洗了,就听见脚步声传了过来,她抬起头,看见顾知禧揉着眼睛进了门。
  赵春梅手下没停,边倒水边缓声道:“咋醒的这早?今儿吃馒头并韭菜炒蛋。”
  顾知禧还没进门时,就闻见了谷物的清香,果然灶火已经烧起来了,粥锅汤沸,蒸气升腾,噗噗打着锅盖,锅沿上冒着细白的汤沫。
  柴火在火堆里劈劈啪啪作响,她瞧了一眼灶膛,顺手扔进去几块干柴,用钩子扒拉两下,让火燃得慢一些。
  她看向赵春梅,轻声道:“阿娘蒸馒头怪麻烦的,左右就咱俩吃,摊个饼子算了。”
  “咋就咱俩吃呢?”水声轻轻的响,赵春梅将韭菜浸在水里,慢慢捋掉上头的泥巴,头都没抬,“你问过川儿和小柳了?”
  顾知禧抿了抿唇,讳莫如深道:“不消问了,俩人肯定是不起的。”
  “啊?”赵春梅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过去,“为啥啊?”
  顾知禧没说话,垂下眸子,脸上起了片红。
  顾家院子敞阔,屋子也多,阿娘住在坐北朝南的正屋,她和阿哥、哥夫分别住东厢房和西厢房,本都不挨着。
  昨儿个夜里,她是最末洗漱完的,可能是在席面间瞌睡了一会儿,洗了把脸后竟是不多困了,从灶房回屋子时,她听见哥夫在哭。
  她哥夫多好的人,对他阿哥掏心掏肺的,咋好叫他哭呢,就是她阿哥也不得行!
  顾知禧瞧了眼屋子,见昏昏黄黄还亮着光,想着俩人该是没睡,她才往那边走了两步,就听出不对劲儿了。
  她脸色通红,臊地跺了下脚,忙跑远了,嘴里直埋怨她哥:“哥夫那么害羞一人,咋连灯都不给吹!”
  顾知禧眼睫轻轻抖了抖,不多好意思地别过脸:“阿娘你就别问了,反正他俩是不会起的,我阿哥……哎呀我都不想说他!”
  赵春梅沉默了好半晌,多少也明白了,她抿了抿唇:“那待会儿得和虎小子说一声,叫他明儿个再来写字。”
  顾知禧弯腰拿起木盆,舀了瓢清水打算洗脸:“待会儿我去说吧。”
  *
  天色已明,日光顺着木窗缝隙,碎落进半缕温暖的橘光。
  一直到巳时末,沈柳才睁开眼,被子里很是暖和,顾昀川见他醒了,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唇缓缓往下,到发肿的眼睛。
  虽然喝过酒,可却没醉,昨儿个的事儿他记得清清楚楚,沈柳脸色涨红,忙扯起被子蒙到脸上。
  顾昀川低低笑起来:“饿不饿?起来吃饭?”
  “不想理你。”昨儿个哭多了,嗓子有点哑,“你这人可坏可坏!”
  顾昀川忍俊不禁,小哥儿不多会吵嘴,以前气他了,就凶巴巴地骂他可坏,眼下气得紧了,是可坏可坏,两个“可坏”。
  隔着被子,顾昀川将沈柳搂紧了,温声说:“那我先起,不瞧你。”
  沈柳没出声,只将被子拽得更紧了些。
  顾昀川收整妥当,将沈柳要穿的衣裳放到了床边,又倾身过去拍了拍蓬松的被子:“我先把水烧上,等你过来洗脸。”
  被子里的小哥儿动了动,闷闷地应声:“知道了。”
  听见关门声,沈柳从被子里探出头,人虽没在,可屋子里全是顾昀川的味道,他耳朵滚火似的烫,脸上烧起来,忙用手揉了揉。
  坐了好一会儿,沈柳掀开被子,他身上倒是清爽,昨儿个都后半夜了,男人还是下地烧了水,给他擦过一遍后才睡下。他看着放在床沿上的衣裳,咬着嘴唇哼哼,可心里又甜丝丝的。
  灶房里,顾昀川自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又拉了张凳子到灶膛前,他吹开火折子,嗡的一声轻响燃起火星,将干树枝点燃塞进膛里,眼见着火大起来,又塞上些干柴。
  忽然,门口起了敲门声,顾昀川抬起眼,就见顾知禧探着头望进来,小姑娘轻咳一声:“起了?”
  顾昀川垂眸看了眼灶火:“怎么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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