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相比这些驯服好的,没上马鞍的那些大老远就拿着鼻孔喷人,不许人靠近。
宗聿有心一试,道:“孙老板是好马之人,想必马术也十分不错,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孙有财眼珠子一转,没有拒绝,又再牵出一匹马,道:“就你我二人?”
他看向江瑾年:“你堂弟不来吗?”
江瑾年摇头,用手语道:我想一个人在马场转一转,不知可行?
宗聿正要翻译,孙有财道:“可以,公子请便。”
宗聿和江瑾年一愣,孙有财竟然懂手语。
孙有财笑呵呵道:“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两位不必惊讶。”
孙有财没有藏拙,就是没有恶意。如果他真的想做点什么,大可不暴露自己的技能,暗中窥探。
江瑾年微微一笑,道:我不能言语,同人的交流困难,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看我在说什么,我是感到惊喜。
江瑾年笑起来就会显得温柔,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孙有财见他如此乐观地说着让人心酸的话,心底对他们的防备少了那么一丁点。
“公子是有大才的人,你的手语也是一种美妙的语言,带给人视觉的享受,让人看到了声音。”孙有财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他并没有歧视江瑾年,反而赞美他的手语。
他知道一个先天不足的人,想要活的肆意乐观是很难的一件事。所幸他在江瑾年的身上,没有看见那些痛苦自卑的痕迹,他周围的人,应该给予了他足够多的爱。
江瑾年面上笑意更深:孙老板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赛马了,我先走一步。
江瑾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率先离开马厩。
宗聿的视线追随他远去,见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才收回来。
孙家的马场很大,孙有财的意思是围着马场转一圈,起点即终点,谁先到谁就赢。
宗聿没有意见,赛马是为了拉近和孙有财的关系,没必要搞的太严肃,两个人约定一下,就直接开跑。
江瑾年远离他们的战圈,骑着马往山坡上走。
平川所处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范围内没有连绵起伏的高山,但有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组成的丘陵,坡度相对平缓。
江瑾年坐在马背上,看着宗聿和孙有财跑的不相上下,百里挑一的好马配上精湛的马术,二人难分胜负。
马场一圈不多,很快二人就跑完了。他们同时出发,又同时到达,打了个平手。
孙有财目露精光,他从小和马打交道,不管是什么样的赛马条件,他自信可以做的很好。就算是一些赛马高手和他比,他也能保证不落下风。
宗聿的骑术不输他,这让他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好在理智阻止了他。这二人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冲动可不是好习惯。
宗聿坐在马背上和孙有财寒暄两句,随后便开始寻找江瑾年的身影,看见他立在山坡上,背对着马场,不知道在看什么。
“瑾……锦书。”
宗聿喊了一声,江瑾年回头,同时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宗聿不解,他回头看向孙有财,孙有财道:“走吧,可能他发现了好玩的。”
玩谈不上,江瑾年只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宗聿和孙有财也上了山坡,在山的另一边,便是汪丁他们强买的土地。
不过这不是江瑾年注意的重点,在郁郁葱葱的山坡下,一望无际的田野间,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抬着十多具棺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山里。戴孝的人有男有女,他们的哭声远远地顺着风传过来,叫人听的揪心。
宗聿微微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送葬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
孙有财叹息一声,面上的笑意迅速敛去,沉重道:“应该是矿上遇难的百姓被挖出来了。”
第69章
“矿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宗聿一惊,江瑾年也诧异地回头。
在虞朝,开矿可不是说我找到一个矿山, 我觉得有货, 就可以召集人手开采。
而是要经官府的手,让官府备案。如果矿上出了事, 也必须上报官府, 官府上报朝廷。
看这送葬的队伍, 这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必然发生有一段时日了, 可朝堂上没有半点风声。
宗聿想到出事的麒麟卫, 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孙有财神色悲悯, 道:“有几年了, 官府不作为,那些人埋骨矿山。若非家里人不放弃, 只怕连魂归故里的希望都没有。不过……”
孙有财面色阴沉,凝重道:“唐公子可知,这山脚下不仅有我孙家的祖产, 还有这些人安身立命的土地?”
宗聿一怔, 巨大的荒诞感迎头而来, 在汪丁的证词上,他说官府有意压低价格, 宗聿想, 无非是以官威相欺。
可孙有财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些人从未放弃死去的亲人, 官府又在这个时候挖出尸骨,那是不是用入土为安做了交易?
宗聿握紧了拳头, 道:“矿难发生这些年,孙老板可知他们有没有得到赔偿?”
“赔偿?”孙有财冷笑:“官字两张口,是非凭舌头。对当官的人而言,进了他们腰包的东西,你想他们掏出来,你觉得可能吗?别说赔偿了,去讨理的人还挨了板子。”
宗聿闭了闭眼,仿佛能看见那些人丑陋的嘴脸,怒气涌上心头,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衙门,把那当官的从位置上踹下来。
“这哪里是父母官?这就是一群趴在百姓身上喝血吃肉的畜生!”
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欺压百姓,还在疏奏中说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江瑾年察觉到宗聿的情绪有些失控,他驱使马走过来,握住宗聿的手。
江瑾年的手是冷的,哪怕是在这样的天,他的手也没什么温度。那点凉意正好压制了宗聿内心的怒火,让他平复下心绪。
孙有财见状只当宗聿是少年意气,好打抱不平,没有多想,但心里对他的好感涨了一点。
“唐公子少年英才,有一颗仗义执言的赤子之心,实属难得。这世间不平事多不胜数,今日你我所见不过是芸芸众生下的冰山一角,我见得多了,反倒有些麻木了。”
少年人豪情万丈,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朝气。
曾几何时,孙有财也像这般,无知无畏,敢于仗义执言,奋起反抗?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他的热血早已冷却,遇见这不平事,也只是感慨一句罢了。
不过他欣赏年轻人的拼劲,并不会觉得他们愚蠢。
宗聿心里堵得慌,送葬队伍远远看去,一片白茫茫,那是像雪一样干净的颜色,却掩盖着无数的真相和丑陋。
宗聿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呼出一口浊气,调整自己的心态,转头看向孙有财。
虽然只有短短半天的接触,但宗聿对孙有财的评价不低,他能在平川保全自身,并非庸人。
“孙老板,或许我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多嘴问一句。我听说孙家以前是给军队供马,后来为什么没做了?”
这是宗咏提过的事,可宗聿想从孙有财的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孙有财面色微变,此话对他而言有些唐突。他那张本就没了笑意的脸,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眺望整个马场,这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天地。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任何地方都好使。”孙有财声音微冷,他抚摸着身下这匹马的鬃毛,抬头问宗聿,“唐公子以为我的马如何?”
“百里挑一,俱是良驹。”宗聿很满意他的马,这话是发自内心。
孙有财嘴角微勾,面上短暂地浮现一抹笑,但很快又压下去,面容紧绷:“可如果不给官府塞钱,这些良驹就是下等马。我孙家几代人都是做的养马生意,我家的马,不需要他官府去定义。塞钱?那是对我孙家的侮辱!”
孙有财说到后面,还是绷不住情绪,泄露出心里的愤怒。孙家有自己的骄傲,不愿意同流合污。
宗聿明了然,声音低沉:“原来如此。”
他算是知道马政说的上等马是什么意思了,不是马强马壮,而是看谁的银子多,谁更会疏通关系。
“平川的官场当真是好样的!”宗聿气的不清,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发泄一下,心里堵着的那口气能把他憋坏。
他掉转马头,一抽马鞭,骑着马从山坡上冲下去。
江瑾年轻叹一声,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情糟糕透了,偏偏他又是秘密而来,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没办法暴露身份。他心里憋屈又愤怒,五味杂陈。
江瑾年给孙老板打手语说了声抱歉,孙有财没有放在心上,道:“让他发泄发泄也好,这会儿太阳正晒,我们去下面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