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付钰书感受到了他目光不善,也在心中骂了一句:狗东西。
  二人目光一触,周遭气氛便骤然冷了下来。
  片刻后,萧秋折向姚令何颔首一礼,道:“姚大人亲临探望,萧某不胜荣幸。”
  姚令何今日神色不似往日那般凌厉,然依旧淡然回道:“萧大人重伤在身,老夫自当前来探望。且老夫此行,也为传皇上口谕。”
  口谕?萧秋折眸光一沉,心知姚令何此行绝非善事。再看这五人阵仗,除王庭面带和善,其余皆非善类。
  萧秋折起身躬身行礼,准备接待皇上口谕。
  晚青妤见此也急忙起身行礼。
  姚令何看了看二人,正色道:“皇上口谕:萧卿伤势沉重,不宜操劳,需静养休憩,故暂收回其手中所有职务,另择他人接掌。”
  言至此,姚令何略一停顿,审视着萧秋折的神色,语气稍缓:“萧大人、萧夫人请坐,萧大人在此期间不必再操心朝政,安心在府中休养。”
  果然,萧秋折所料不差,但凡他稍有松懈,便有人如狼似虎,欲将其按倒在地,瓜分殆尽。
  这是着急夺他手中的权势了。
  一旁的方齐与方于闻言,互望一眼,心中暗道不妙。公子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国效力,今仅受小伤,尚未禀报皇上,便被罢免职务。且公子仅手臂受伤,休养数日便可理事,何至于此?职务一撤,权力亦随之削弱,实在欺人太甚。
  姚令何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静默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众人皆知,萧秋折才华横溢,手腕了得,再棘手的难题到了他手中,皆能迎刃而解。更何况,他自少年时便执掌诸多事务,三省六部皆有他经手之事,这其中牵涉甚广,岂是说撤便能撤的?然皇命难违,纵使他心中百般不愿,亦不得不低头。
  萧秋折眸色渐沉,良久,方缓缓应了一声:“是。”
  晚青妤抬眸,见萧秋折神色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她看向付钰书,只见他端坐如松,目光正静静凝视着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萧秋折重新落座,晚青妤亦随之坐下。
  付钰书终是开口,声音温和清朗:“言书堂之事,令众人痛心不已。我已随几位大人前去探望晚大人,见他伤势沉重,心中亦是难安。言书堂事关翰林院清誉,牵涉甚广,皇上对此极为重视,势必要彻查到底。”
  他说到此,目光转向晚青妤,语气愈发柔和,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心疼之色,道:“此事皇上已着手查办,我亦被调至翰林院,暂代学士一职,协助调查。虽我回京不久,对翰林院与言书堂之事不甚熟悉,但我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晚大人一个公道。”
  他言辞恳切,句句真诚,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晚青妤。
  当初他曾对她立誓,定要助她二哥脱困。可如今,她二哥非但未能脱身,反倒丢了官职,而他,却顶替了她二哥翰林院学士的位置。
  晚青妤心中思绪翻涌,想起那日马车中萧秋折所言,付钰书一归京,言书堂便出了事,或许他早有图谋。如今看来,萧秋折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付家势大,付钰书又是当今探花,即便不使这般手段,他亦能顺利入翰林院,假以时日,位阶定会高于她二哥。翰林院官职众多,付钰书入翰林院与她二哥本无直接关联,可偏偏事情如此巧合。
  晚青妤静默不语,目光深深落在付钰书身上,他们自幼相识,他曾待她极好,当年他落水时,她二哥更是救了他一命。即便他再无情无义,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虽两年未见,她不信他会变得如此狠毒,更不信他会愚蠢到如此明目张胆。
  晚青妤眼中带着探究,付钰书却回以满眼疼惜与深情。
  提及二哥之事,晚青妤心中愈发忧虑,秀眉微蹙。
  付钰书见状,语气更温和了几分:“你放心,我定会查明真相,还二哥一个公道。”
  他又重复了一遍,显然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晚青妤心中复杂难言。
  “萧公子。”付钰书目光转向萧秋折,连称呼都变了,“你我许久未见,今日见你身受重伤,我心中亦是痛惜。若日后有需要之处,尽管来找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相助?
  萧秋折坐在椅子上,微靠着椅背,淡淡地看着付钰书,并未因丢失职位有太大的情绪浮动,反而很讨厌他看晚青妤的眼神,他轻呵一声,回道:“探花郎真是有心了,我想我应该没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时下春日桃花正盛,正是赏风景的好时候,我与夫人正好也有时间外出走走。反倒是你,刚入翰林院有诸多不懂之处,希望你能虚心学习,做一个能造福百姓的好官。”
  说到此,眼里那抹阴翳渐渐浓郁,他语气虽平和,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强势且有极强的压迫感。
  萧秋折话音落下,还不等付钰书回答,就已站起了身,望了一眼屋外,沉声道:“我身体有伤就不留诸位在府上用膳了,方齐,送送几位大人。”
  萧秋折这是直接赶人了,都到这个份上了,不赶人还要听付钰书阴阳怪气吗?
  萧秋折此言已是逐客之意,众人皆明,姚令何本是来传口谕的,无意久留,率先起身道:“那便不打扰萧公子休养了。”
  其余人亦纷纷起身告辞。付钰书行至门前,忽又停下,转身看向晚青妤,轻声道:“那日在观音庙,我为你求了一枚平安符,挂在庙中的平安树上。你且安
  心,莫要太过忧心,相信你与二哥定会平安无事。”
  他言辞恳切,眼中满是疼惜。晚青妤望着他,唇瓣微动,却终是一言未发,目送他离去。
  片刻后,王庭折返,行至萧秋折跟前,恭敬行礼,随后取出一封信递上,道:“这是我兄长托我转交萧大人的信,请大人务必过目。”
  萧秋折接过信,微微颔首,王庭未再多言,转身离开。
  客人离去后,房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方齐与方于二人直挺挺地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公子骤然失势,于整个亲王府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然而,身为朝廷重臣,岂能轻易被罢免?除非有人早已设下圈套,且皇家默许。种种迹象表明,这或许是一场惊天阴谋。
  再看公子,神色淡然,波澜不惊,令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晚青妤亦立于一旁,神情低落,手足无措。
  方齐与方于对视一眼,行礼告退,房中仅剩晚青妤与萧秋折二人。
  房中一片寂静。
  萧秋折缓步走回桌前坐下,微微动了动受伤的胳膊,眉头轻蹙。
  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问道:“可是疼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此刻,晚青妤心中五味杂陈,愧疚、自责、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这两日,萧秋折换药时皆不让晚青妤近前,生怕吓到她。那伤口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手腕,皮肉焦黑,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疼痛袭来时,他后背冷汗直流,却因天生对某些药物过敏,止疼药需减量使用,只能咬牙硬撑。
  这点伤痛,于他而言本不算什么。从小到大,他历经磨难,伤痕累累,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此刻那疼痛却格外剧烈,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或许,是心中那堵坚不可摧的墙在方才轰然倒塌了吧,支撑他前行的信念骤然消失,仿佛连灵魂也被抽离。
  十几年来,他如履薄冰,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他从不允许自己犯错,更不容许留下任何破绽,因为,想要扳倒亲王府的人太多,想要他性命的人也太多。
  十七岁那年,他几乎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他才从那断裂的梯子上一寸一寸攀至顶峰,重新赢得了权力与尊重。
  然而,努力如此艰难,失去却如此轻易。
  人在困境中,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亦不例外,手臂的疼痛便是最好的证明。
  “无妨,只是有些发麻。”萧秋折最不喜在人前显露疼痛与悲伤。
  “我去请大夫来上药可好?”晚青妤轻声问道。
  “不必了。”萧秋折起身,“去用膳吧,我有些饿了。”
  她分明看出他在强忍痛楚,那双漆黑的眸子即便再如何平静,依旧透不出半分光亮。
  萧秋折用衣袖掩住颤抖的手指,朝门外走去。
  晚青妤立于原地,望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心中满是疼惜。
  “萧秋折。”她轻声唤他,“对不起。”
  对不起。
  是他们晚家连累了他,不仅令他身受重伤,更令他失去权势。
  她深知此次罢职对他意味着什么。官场权势,上一步难如登天,跌落却只在转瞬之间。
  今日天色阴沉,凉风习习,似有山雨欲来之势,客房门前的大树葱郁繁茂,枝叶在风中摇曳不止,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