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可是沈江云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管是他大哥要选择哪种方式,那都会是一条充满了荆棘的坎坷之路,甚至于,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哪怕是走到他生命的尽头,也不一定能实现的。
  然而看到大哥为此如此困扰万分,沈江霖还是将他能够给到的办法都和沈江云一一说清楚了。
  至少不要让他糊里糊涂地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更不要被人胡乱利用了他的一颗赤子之心。
  只有将一切都摊开给他大哥看了,让他了解清楚前方到底是什么,再做抉择的时候,他才能有足够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内心。
  所以看到此刻沈江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后,沈江霖既不打扰也不催促,只是默默无言地给沈江云续了一杯茶。
  过了许久,沈江云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将沈江霖说的所有话都过了一遍后,最终语气艰涩道:“以我现在之能,不管是哪一种办法,都无法达成,我,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沈江云这话说的完全发自肺腑,毕竟是在亲弟弟面前,他没必要去伪装任何东西,只是他依旧觉得双颊微微有些发烫,为自己的位卑力弱,也为自己看到前方之困难而产生的胆怯之意。
  沈江云不怕自己死,但是他很怕许多人会因他而死。
  这三种方式,不管是哪一种,最后都是会充满了淋漓的鲜血,杀戮、变革、战争,每一条路都是权力的极致斗争,沈江云尚且拎得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要达成那样的目标,靠他自己,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已然心生退意。
  沈江霖心中低低轻叹了一声——这就是他的大哥,这就是他真正的兄弟。
  哪怕再如何迫切地想要做一件事,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目标加诸在其他人的身上,更不会强人所难,他是心软的,是善良的,是想做一个真正的利国利民的好官的。
  拳拳赤子之心,幽幽爱民之意,在他大哥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不是那种世俗意义上杀伐果决的人,很多历史上的名臣权臣,都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可是沈江霖认为,只有像他大哥这样的人,急人之所急、忧人之所忧,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好官。
  至少比起他来,他才是百姓期待的那种官员。
  见沈江云有些待不下去了,失魂落魄地想要起身离开,却被沈江霖按住了:“大哥且慢,其实小弟这里还有一些想法没有说完。”
  沈江云已有退意,但是弟弟有话要说,沈江云还是会耐心认真去听的。
  “大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千里之行,亦始于足下,我认为这个事不是不能做,但是要做的巧,如今以你我的官位,根本不能碰这个,但是如果是陛下主动想起这件事呢?是陛下想要查一查呢?至少抄一批贪官的家,收归一些土地,肃清一下目前贪腐成风的情况,还是可以做到的。”
  “咱们大周的国库收入每年都在减少,大哥你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虽然做不到一步登天,但是先让当权者引起注意,稍稍延缓田税的问题,让更多的百姓从中受益,这还是可以做到的。”
  “大哥,我还是那句话,救一人,与救天下人,有时候一样重要,况且如果能做到这些,已经远不止可以救一人了。”
  沈江霖说的很简单,但是沈江云却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他没理解错的话,弟弟的意思,竟然是要想办法设计陛下??
  让陛下主动去了解这个事情,将陛下当枪使,自己却要隐在后面,稳坐钓鱼台?
  这是多么胆大包天的想法啊?!那位,可是天子啊!
  可是,想到沈江霖刚刚说的那三条应对之法,哪一条又是循规蹈矩的?
  弟弟的想法,从来都是天马行空的,在弟弟眼里,好似帝王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存在一般。
  就像他们还年纪尚幼的时候,二弟就敢和他在背后“妄议”父亲一般,或许在二弟心中,从来就没有什么权威是不能被挑战的。
  沈江云同样又想到,在自己小时候看父亲的时候,如同高山仰止,是一座怎么都逾越不过的高山,而今他不也远远将父亲甩在身后,自己正式成为了荣安侯府的当家人了么?
  那么是否,帝王之尊,又是另一个“父亲”一般的角色呢?
  自己又是在害怕什么呢?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是在沈江云震惊过后,一切都已经尽在不言中。
  兄弟两个人开始商谈起来具体该如何行事,在他们的部署中,沈江云尽量搜集更详尽的内容,将数据罗列清楚,然后呈给上峰裘郎中,由他定夺。
  若是裘郎中也是一心为公之人,愿意继续往上呈奏,他们前面就有裘郎中这个话事人,也有户部中更有力量的人给皇帝上奏,就算到时候要论功行赏,这份功劳给了他们又如何?
  只若是他按下不表,那么沈江霖这边还有后招。
  不过沈江霖很多时候都要从早到晚伴驾,许多数据的整理工作他抽不出太多时间帮沈江云一起做,这份奏折却是要写到言之有物,才有可能掀起波澜。
  谢静姝在这个时候颤巍巍地发言道:“大哥,大哥若是不弃,我,我可以帮忙一起整理计算,我自学过《九章算术》,应当可以帮大哥一起整理。”
  沈江云面上全是欣喜之事,自己想做的事情,得到了家人的全力支持,有这样的家人在,他还奢求什么?
  有了沈江霖和谢静姝的帮助,沈江云的这份奏折写起来十分顺畅,三人前前后后忙碌了十多日之后,沈江云就写了一份半指厚的折子,几次细读润色,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在六月初,沈江霖终于将这份折子交给了裘郎中。
  裘郎中是浙江清吏司的长官,有自己单独的办公之所,但并非自己独立的房间,而是用一道屏风做了隔断,和大的办公房分隔了开来。
  裘郎中今日点完卯后便悠哉哉地转入了屏风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后,就开始翻开昨天没有看完的一册棋谱,心里默默打起了棋谱来。
  七月要征收夏税,等到七月开始,户部各司就要开始疯狂忙碌起来,此时是忙碌前夕最后一点的的清闲时光,裘郎中在户部已经当值好多年了,他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如何不知道户部的工作节奏?珍惜着最后那点清闲时光,等到了七月就要一直忙到年关的。
  只是今日,棋谱还没翻过一页,就听到屏风外头有人喊能否进来的声音,裘郎中立即将棋谱合拢,塞到了桌案上的一堆册子下面去,然后随意拿了一本账册出来装模作样地摊开放好,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进吧。”
  沈江云缓步走了进来,先向裘郎中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得蒙郎中大人悉心指教,下官已在户部学习了四个月的时间,郎中大人给下官的账册宗卷下官已经悉数看过,并且发现了一些问题,还请郎中大人过目。”
  沈江云说完,就将手中的折子双手奉上。
  当裘郎中接过这厚厚一本的折子时,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这个沈江云,是不是有些认真的过分了?
  户部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进入户部学习了几个月后,要给上官呈这么厚一本的折子的,还说发现了一些问题?
  看折子的厚度,这个问题能是小问题吗?
  裘郎中的面色有些凝重地接过来,也没先急于翻开这本折子,而是直接问沈江云,他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
  沈江云恭敬道:“回禀大人,下官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现浙江每年的土地都有所减少,虽然其中是有一部分是朝廷免税给新晋举人和进士的田地,但是数额依旧有对不上,下官不知道是下官有疏漏之处,还是确实如此,故而下官将这些数据全部计算出来列举在折子里,还望郎中大人看过后能给下官解惑。”
  听完沈江云的话,裘郎中长松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竟然就是这个?
  只是裘郎中心中这么想的,面上确是十分认真地对沈江云道,:“竟有这等事情?我一会儿定是要仔细看过核验过去,待本官看过后,再与你仔细分说。”
  沈江云有些意外于裘郎中谨慎的态度,更庆幸于自己遇到的是同样认真负责的上峰,或许这的事情并没有他和二弟想的那般复杂,上官们若是知道了后,层层上报,直接就能上达天听,引起注意。
  裘郎中还记挂着他的棋谱,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沈江云,走回自己位置上的时候,想了一想,又翻开了沈江云的厚折子随意扫了两眼,见沈江云果然都是列了一些数据的总和之类的东西,无趣地撇了撇嘴,直接将这份折子扔到了角落里,然后抽出自己的棋谱,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第123章
  沈江云这一等就等到了七月。
  一开始沈江云每天都是满怀希望, 经过裘承德的办公之处时,总会不自觉地去张望一下,或是与裘承德迎面相逢时, 立马就会给裘承德行礼,希望能够从裘郎中口中得到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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