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周承翊被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点头。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通过父子亲情下手,他父亲做了一辈子这个行当,自然是个中老手,许多事情信手拈来,但是对于他而言,他却是有很多情况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就对他父亲虚心求教,有任何不明确的地方都拿给他父亲过目,不要自己妄下决断,等到事情桩桩件件都有了定例之后,以后他再处理类似的事情,便是想出错都难了。”
  “再者说,他父亲定然心中也是明白他儿子不可能做的与他一样好的,若是真做的一样好了,甚至更出色了,那么将父亲的颜面至于何地?相信他父亲定然是乐意教导他的,或许在一教一学之间,他们之前因为这些事情而紧张的父子亲情都能得到缓和。”
  “情感是处出来的,父子亲情亦是如此。”
  沈江霖说完这一长串话的时候,周承翊也快将沈江霖送到了大门口,等到沈江霖走后,周承翊彻底陷入了深思之中。
  情感是处出来的,父子亲情亦是如此。
  这句话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他早早失去了母妃,在一众宫人之中长大,小的时候,他最期盼的就是父皇快点下朝来看他,那个时候的他还会趴在父皇的膝头看他批阅奏折,会躲在御案底下和父皇躲猫猫,他记事早,印象中很深的一件事,那个时候估计他才三岁多吧,父皇用完晚膳了还在看奏折,他好几次去缠父皇过来陪他玩,却被父皇叫他一个人先玩一会儿。
  他心中有气,后来竟是偷偷拿下来一个烛台,然后将父皇还没批阅的几份奏折拿走,放在烛火上烧。
  那个时候的周承翊想法很简单,烧了这几本奏折,父皇就不用一直伏案批阅了,就能多一点时间陪他玩了。
  结果被宫人发现了后,大吃了一惊,紧急抢救了那本奏折,可是也只剩下了半本折子了,父皇当夜招内阁大臣进宫,才搞明白这本奏折上究竟是写的什么,为了这个事情,整整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当时他害怕极了,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躲在床角一声不吭。
  结果父皇处理完所有的政务,看到自己蜷缩在床角睡着后,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将他抱到床上搂着一起睡了一晚,并且第二天和他约好,以后多抽一点时间陪他玩,但是前提是不能再烧他的折子了。
  那个时候的他,拍着小手开心的笑了,一点都不会担心因为烧了一份折子,而安上什么大不敬的罪名。
  他的父皇,和天下的父亲一样,也有对他倾尽所有耐心和包容的时候。
  而如今,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再好好和他父皇用一顿晚膳了?有多久没有抛开政务,好好聊一聊了?便是最近永嘉帝身体有所不适,他也只是如同例行公事一般,请安问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么,或许也不应该怪父皇对他不够仁慈,只是因为他们如今的相处模式,已经彻底成了君臣而非父子了。
  当天晚上回宫之后,周承翊抱着一堆他拿捏不准的奏折去请教永嘉帝。
  永嘉帝一看居然还有这么多奏折没有批复,先就责备了周承翊这个太子一通,言他不够有能力,这点事情都没做好。
  往常周承翊听到这些话,都是垂首立在一边默不吭声地让永嘉帝责备,若是责备地严重了过火了,周承翊就只能跪下请罪。
  但是今晚,周承翊听完永嘉帝的责备后,却是皱着眉头无奈抱怨道:“父皇,这些奏折真的是太难批阅回复了,儿臣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求助父皇了,儿臣现在才知道,以往父皇每日都要面对这些繁琐之事,实在是太苦了。”
  永嘉帝听到这里,竟是奇异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责骂周承翊,而是冷“哼”了一声,嘀咕道:“你以为皇帝是这么好当的?”
  声音虽不算大,但还是让周承翊都听到了。
  “父皇,那您再帮帮儿臣吧,再教教我,儿臣定然用心学习,可恨我这个脑袋不够聪明,有些官员写的太过弯弯绕绕,儿臣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们的道,若不是这几日有父皇给儿臣把关,这朝堂恐怕早就乱了。”周承翊见居然有效,连忙打蛇上棍,继续说道。
  永嘉帝面色有些发黄,刚刚发了脾气,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心率过速,已经感觉到心脏有些隐隐作痛了,这个时候被周承翊一打岔,那股上来的火气倒是下去了一些,想到那些阳奉阴违的臣子们,永嘉帝同样头疼:“朕与这些人斗了大半辈子,你要是稍稍放松一二,就会被人钻了空子,且这些人前赴后继,施恩会忘,杀头不尽,实在难缠。”
  说到这里,永嘉帝有了一种这世上总算有人懂他的微妙心理。
  世人都羡慕他身居高位,天子一怒便可伏尸百万,仿佛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是无尽的快乐,可是真正天长日久下来,他爱吃什么不能多吃,以防被人发现他常吃的食物被投毒;他喜爱的人不能宠爱太过,需要雨露均在,以防被人利用迫害;他看不顺眼但是有能力的臣子,他依旧要笑脸相迎;为了当好这个明君,有些难听忠言还要对其违心夸赞。
  三日一次大朝,天不亮就要起便罢了,就算不用早朝,也要进行日讲学习,一个明君是不能春宵帐暖不早起的,更不用说为了牢牢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每日更有堆积如山的奏折需要处理,除开那些歌功颂德的请安折子不提,但凡有折子递上来,总归是各种事情需要他定夺,其中烦难之处不甚枚举,每日不是在解决问题,就是在解决问题的路上。
  就连太医院院正都劝过他,实在太过殚精竭虑了,长此以往对心神和身体都是一种损耗,让他保重龙体。
  年轻的时候尚且还能靠着健壮的身体强撑着,如今年纪上去了,一场风寒下来,竟然引发了多种隐藏在身体内的疾病,太医院的人虽然说的委婉,但是永嘉帝自己知道,或许自己活不了多少年了。
  做皇帝,尤其是以明君要求自身的,实在活的也不算痛快啊!
  如今他的烦恼,也变成了他太子的烦恼,他这个“寡人”,也有了共鸣者。
  永嘉帝着急自己龙归大海后,太子不能出色的继承大业,所以便对太子的要求格外严格,但现在想到太子未来或许也会和他一样,陷入这种无人可以述说的痛苦之中,永嘉帝的心便一软,招招手,让太子坐到他身边,抽出一本折子开始仔细讲起来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置为好,上中下策又分别是什么。
  周承翊看着在灯光下显得日渐老去憔悴的永嘉帝,其实脱下身上这身龙袍,他父皇也是天下间最普通的一个父亲罢了。
  他既然对三弟这样犯下滔天罪行儿子都能有怜悯之意,又如何会对他苛责到底?
  在这一刻,那个意气风发壮年时期经常陪着他玩的父皇和此刻年老孱弱异常严厉多疑的父皇重合在了一起,不管如何变,眼前这个人永远是他的父亲,他除了臣子,更要永远记着,他还是儿子。
  周承翊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父子相处之道,而三皇子的谋逆一案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落下了帷幕,赵家以赵秉德为首,流徙三千里,周家人同样如此,几个京城中的大家族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
  而谢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谢识微因为贪污受贿、动用私权证据确凿,被摘了官帽、贬为了庶人,除此之外,并无牵累家人之事,便是他的几个儿子,也依旧可以科举进学,并未取消资格。
  这般处罚,在明眼人看来其实很轻了,什么时候被起复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随着时间慢慢到了腊月,谢家和沈家府邸开始四处张灯结彩,铺红饰绿,沈江霖和谢静姝的婚事就定在腊月初十。
  这一年,谢静姝二十,沈江霖十八,在年华正好之时,即将许下白首之约。
  第112章
  冬夜的天依旧是浓黑的, 谢静姝拥着被子睡的正香,却被她许奶娘快速地摇醒。
  谢静姝披着被子有些懵懂地坐起身来,许奶娘“哎呦”一声, 拍了拍大腿:“我的大姑娘诶,怎么还这么贪睡, 赶紧醒醒神,要起来梳妆打扮了,啊!”
  谢静姝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脑子犹如一团浆糊, 不知道今夕何夕,口中却下意识地念叨着:“奶娘, 是要过年了吗?”
  谢静姝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有大年初一那一天是要早起向父亲嫡母请安的, 其他时候都不用早起。
  小的时候谢静姝还因为父亲母亲不要她请安而黯然神伤过, 后头过了几年反而放下了这段心事,因为没人管她,她向来喜欢看书看到深夜,一直到许奶娘收了她的书册, 逼她去睡觉她才会就寝, 习惯了晚睡晚起, 所以当她被许奶娘拉起来的时候, 只以为今天是大年初一。
  许奶娘真是愁死了, 连忙提醒道:“大姑娘,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 是你出门子的日子,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赶紧先洗把脸醒醒神。”
  许奶娘说着,高声让外间伺候的小丫鬟拿铜盆打热水, 亲自绞了帕子,覆盖在谢静姝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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