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陶临九气哼哼地坐到了自己的长案后面,他的前面就是沈江霖,这些时间朝夕相处下来,陶临九已然发现,沈江霖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沈江霖谦逊有礼、温和内敛,别人叫他帮什么小忙,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他都会帮,有时候陶临九都嫌弃沈江霖是不是过于好说话了?这个大的办公房里,沈江霖虽然与他们一样都是新来的,但是沈江霖的品级可是和那些老翰林是可以平起平坐的,凭什么听人使唤?
  小的时候还有血性有傲气一些,当时在汪大人的宴席上驳斥他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么?这越长大是越没脾气了?
  他爹早就和他说过了,在官场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面对上官自然是要毕恭毕敬、礼数周到的,可是面对同僚,若是过于好说话了,那就以后擎等着受气顶包吧。
  陶临九有很多次想要提点沈江霖一二,但是又都忍住了。
  就是沈江霖掉沟里去了,又关他什么事?他不该是那个站在岸上拍手叫好的人吗?
  沈江霖并不在意陶临九的看法,今日就是翰林院封印放假的日子,中午吃了饭后,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就可以回去了。
  沈江霖还有额外任务,回去之后也不得闲,花了三天时间写完了这篇祭文,又让陆庭风帮忙看过,删减润色了一番,果然每个人写文章的角度习惯不同,有陆庭风的帮助,这篇祭文成篇后更上一层楼了。
  沈江霖将祭文交到了秦之况手里,秦之况核验过后亦是满意点头,心道不愧是文魁,哪怕以前没写过类似的文章,但是上手起来也是快,和翰林院里的老手写出来的也不差什么了,完全能交代的过去。
  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这天,沈江霖丑时末(凌晨三点)就起了,沈锐知道沈江霖也要一同去太庙祭祀的时候,脸上表情有些莫名,或许根本没想到儿子才刚做官几个月,就有了这样的殊荣,显然是入了皇帝或是秦之况的眼了。
  父子两个同乘一匹马车,沈锐手上袖着手炉,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问道:“江霖,怎么不听你之前说过此事,到了今天才叫我知道?”
  语气是不咸不淡的聊天,但是里面的味道怪怪的,有点责备沈江霖的意思。
  沈江霖早就习惯了沈锐偶尔的“语出惊人”,一板一眼地回道:“说来是想请教一番父亲的,毕竟父亲任职太常寺,对祭祀大典想来是最清楚不过的。”
  沈锐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如此?有现成的人不来请教,亏这儿子还能想的清楚。
  只是沈江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前几日儿子到主院找父亲,底下人说父亲有事忙出去了,后来便只能请了翰林院里的同僚想帮,也是秦大人告诉儿子的时候太过突然,否则肯定能让父亲帮儿子出谋划策一番。”
  沈江霖这话说的诚恳,沈锐却被沈江霖说的有点不自然,恍然想起自己这两日因着衙门休假了,和一众底下的同僚没少出去喝酒吃茶听曲,日日都是饭局,回府的时候都快半夜三更了,早上又因为晚上睡的太晚起不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这几日干脆自己躲到前书房后头的暖阁里睡着,让人都别吵着他。
  沈江霖倒是想来找他,可哪里碰的上他?
  到了今日好容易父子两撞一起了,自己不想想自己最近都去了哪里了,倒是来阴阳沈江霖的不是。
  沈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了了敷衍道:“嗯,是啊,这几日太忙太累了,年底了都是事儿啊。”
  说着说着沈锐打了个哈欠,又捶了捶自己的背,仿佛真的疲惫不堪。
  沈江霖一想,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天天熬夜吃酒,还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呢。
  沈江霖“体贴”道:“父亲若是累了,可以闭目修养一会儿,等到了儿子唤您。”
  您可快别继续说了。
  真的要听不下去了。
  沈锐从鼻腔里“嗯”了一声,靠在马车车厢上,闭目假寐,不再继续刚刚有些尴尬的话题,原本想摆摆老资格,给沈江霖提点一番在祭祀大典上的注意事项,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在午门前就停下了,父子两个,沈锐身穿绯色官服迈着四方步走在前面,沈江霖穿着青色官服跟在后面,只是沈江霖如今的个头比沈锐还要冒出半个头,再加上午门前此刻站着的都是一众绯色官服的高官,冷不丁出来一个着青色的,反而醒目的很。
  沈江霖走了几步,见秦之况就在前头,和沈锐道了一声别才走了。
  几个和沈锐关系不错的官员见沈锐过来了,忍不住问道:“令郎明年十八了吧,可有婚配了?”
  另一个官员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您老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人家状元郎亲事早就定下了,是谢家的闺女呐!”
  这人不关心这些事,今日猛然一见沈江霖,才起了一点心思就被掐灭了,讪笑道:“可叹龙章凤姿,才学又是这般绝无仅有的好,沈大人教子,惯是一流的!”
  那人对沈锐比了一个大拇指。
  沈锐笑而不语,其实心里早就已经得意极了。
  他沈锐虽然儿子数量少,但是质量是在大周朝都绝无仅有的,只有让人艳羡眼红的份!
  秦之况将沈江霖拉到身边,叮嘱他一会儿就站在自己身后,这次一同参与祭祀大典的还有翰林院的邢扬举以及另外一个侍读学士胡易。
  等到人到的差不多了,宫门缓缓打开,文武百官以及皇亲国戚分列两道,从太和门两侧鱼贯而入,大冬天的哪怕是冬日的官袍是夹棉的,而且领子上也有一圈棉领子来御寒,但是为了穿出官员的气势来,肯定里面是不能穿大袄显得过于臃肿的,沈江霖已经尽量进行了叠穿,但是北风一吹依旧冷的不行。
  前面有一排宫人提着宫灯将周围照亮,其实此刻虽是早上,天还是黑的,沈江霖估摸着此时最多也就是凌晨四点半,真的身子骨不强健一点的,千万别当官。
  众人在太和殿前的大广场上站定,束手静静等待御驾到来。
  很快,永嘉帝的御撵便到了,官员们一同下跪给永嘉帝请安,永嘉帝立于九龙玉石阶梯之前,身着交领大袖黑红冕服,头戴玉珠平天冠,一派帝王威严,让众官员平身。
  太庙在端门东侧,众人又要跟着皇帝的御撵一起步行过去。
  皇帝有御撵坐,大臣只有吭哧吭哧跟在后面继续步行,沈江霖算着自己的步伐长度和他们花费的时间,这一走又是至少两公里。
  行至太庙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晨曦慢慢洒下,前几日下过的雪已经被宫人提前洒扫到了一边,沈江霖在冷风中已经冻的有些麻木了。
  太庙整体成一个长方形的宫殿群,由前殿、中殿和后殿组成,沈江霖经过太庙前的九龙柏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他记得他上辈子曾游览过这里,也见过这株柏树。
  别人是时过境迁,而他却是时光回溯。
  经过皇家气派的庙门,再绕过戟门桥,总算是到了前殿门前的广场上,永嘉帝下了御撵,先是带领群臣进入了这面阔十一间,无比宏伟的前殿。
  前殿正前方的长案上放满了一个个被一块黄布盖着的牌位,这些都是皇家的列祖列宗以及对大周朝的开国功勋还有杰出贡献的官员,其中便包含了沈德修的牌位。
  什么是配享太庙?
  这就是配享太庙。
  沈锐在一众人中站的笔直,紧紧盯着他祖父牌位的方向,这便是他能站在此地的理由。
  太监总管王安站在最前方,臂弯里挂着一把拂尘,高声道:“鸣鼓起——”
  下面的小太监显然训练有素,同时高唱道:“鸣鼓起——”
  “咚——”初鼓响起。
  “咚咚——”鼓声再起。
  “咚咚咚——”三声鼓毕。
  等到鼓声停住后,一众执事进场就位,高唱:“请陪祭官就位——”几位礼部的官员站了出来。
  “请初献官就位——”几位宗室之人站了出来。
  “请亚献官、终献官就位——”太子带着几位皇子一同站了出来。
  最后一声高唱:“请主献官就位——”
  主献官便是皇帝,永嘉帝盥洗过手之后,用白巾擦干,然后开始揭开牌位上的黄布。
  揭开之后,皇帝带头叩拜,所有臣子跟着一起三跪九叩,行最大的礼节。
  叩拜之后,外边传来了鸣炮之声,又击了三声鼓、敲了三次钟。
  等到钟声停下,里面开始奏曲,此乃迎神,同时皇帝献上金器、银器、玉器和石器作为祭礼,放在了供桌之上。
  等献完贡品,王安连忙将一份折子双手捧给永嘉帝,这是祭文,需要永嘉帝面对牌位念祷,念完之后再放在下面的火盆里烧掉,这样才算礼成。
  当永嘉帝接过折子的时候,手顿了一下,王安有些奇怪,但还是低着头不敢抬头正视龙颜,永嘉帝这才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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