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他变回了她熟悉的样子。
  可惜水母游动的速度并不快。
  最终还是被车子抛下了。
  少年颤抖着,放弃跟随。
  水淹没头顶。
  他很羡慕。
  也很想将饲主抱在怀里,想碰碰她的脸颊,摸一摸她的头发。
  或者是衣角,或者是抓着她的裙子边缘。
  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像过去那一千五百多个日夜,三万七千多个小时,两百二十多万秒钟,每一时,每一分,每一刻,每一秒,他都觉得是好的。
  唐柔一直在保护他。
  他从未被抓走做过严苛的实验,从不被看好,到孕育出强烈毒素。
  他不争,不抢。
  因为他会伤害到她,没有资格争,或者抢。
  为什么明知如此,还想跟着她。
  银白色的发丝都在水面上消失。
  他向下沉。
  不断下沉。
  海水源源不断的将能量注入千疮百孔的身体。
  可惜是冷的。
  明明是变温生物,他什么时候开始追寻温暖了?
  ……轰鸣声从水面透过来,若有似无。
  他动了动,以为是错觉。
  直到鸣笛声响起。
  他难以窒息,迅速向上游去,浮出水面。
  靛蓝色的眼眸没有视力功能,感官确实敏锐的,真实存在的。
  他感受到了饲主的气息,去而复返。
  第265章 喜欢与喜欢
  车辆的大灯破开黑夜的浓雾,如同凌厉的光刃划过面庞。
  水母只有感光的眼点,只能感受到光线,却知道饲主的气息越来越近。
  他以为自己在最消沉的时候感受到了幻觉。
  随着开门声响起,她的气息出现在海边,朝他一步步靠近,身后还跟着满身低气压的同类生物。
  水母知道那个生物在不开心,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饲主。
  她回来了?
  她怎么回来了?
  她不是不要他了吗?
  少年呆愣在水中,湿润的发丝贴着脸颊,靛蓝色的眼中满是懵懂与失而复得的惊喜。
  害怕是梦。
  唐柔迎着风,漆黑的发丝凌乱飞扬,抿着唇,朝刚刚有礁岩的地方走去。
  她也看不清,可她知道月一定没有离开。
  她和海兔子洗劫了商场旁边的户外运动品商店,拿了帐篷和睡袋,要在海边搭帐篷。
  唐柔不走了,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还要放他自己在大海里?
  她早就被裹胁进失控的漩涡里,原本是作为支援霍特丹特别编队去查销档人事件,但这一路上的见闻超出了认知。
  海水冰凉,冲到小腿上,唐柔几步跳上礁石,伸出手,少年已经撑起上身浮了出来,靛蓝色的眼眸满是水光。
  无数条细长银白的丝线与他的身体勾连,垂进深沉的大海里,每一条都附着足以灭杀附近海域所有生物的可怖毒素。
  唐柔戴着橡胶手套,摸过少年无毒的额头,梳理着湿润的银白色发丝,虚拢着按住他的肩膀,“下去,别上来。”
  少年小心翼翼地背着手,收拢着那些丝线,像个被抽掉发条的漂亮木偶,自下而上,呆呆地仰望着她。
  他在开心,在惊喜,在突如其来的喜悦面前有些恍惚和茫然,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难受吗?”唐柔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疼惜,“回到水里,你身上还有伤。”
  少年沉醉在这样的触感当中,恨不得她多摸一点。
  是真的,哪怕隔着一层橡胶手套。
  饲主在咫尺的距离,摸他的额头。
  “谢谢你,小月,对不起。”
  柔和的气息倾泻下来,有怜惜,有内疚。
  即便之前伤心,她回头的那一刻,他就原谅了她。
  少年摇头,唇角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很开心。
  唐柔趴在礁岩上,离他很近很近,视物不清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的眼睛……”
  少年一怔,垂下头。
  她继续说,“很漂亮。”
  像一望无际的海。
  视线落不到实处,冰,蓝,柔和。
  透着潋滟的光,让她在某一时刻,神奇的用自己这双浑浊的眼睛看清楚了,与他对望在一起,仿佛被吸进了一个美轮美奂的靛蓝色漩涡,美得令她心悸,美得令她心疼。
  少年一动不动,慢吞吞地消化着她话里的意思,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水珠,肩膀往下缩。
  唐柔笑了笑,拖着他的侧脸,拇指轻轻摩挲他额头上那一小块细腻光洁的皮肤。
  “好好在海中休息,我在这里陪你,别怕。”
  头部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没毒的地方,也是她敢放心大胆碰触的地方。
  少年被额头上的触感搅乱心智,有些眩晕。
  难道是生病了?
  他没有一点力气,感受很陌生,又有一点冲动,茫然地感知着她。
  饲主逆着城市斑斓的霓虹灯光对他露出笑容,这双眼睛分明是看不见的,可他感受到了,从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到飘扬在耳畔被风吹乱的发丝,他全都看到了。
  哗啦一声,少年从水中探出大半身子,苍白的手臂扣在凹凸不平的礁岩上之上。
  在唐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凑了过去,冰凉如水的触感落在脸颊,离唇很近。
  唐柔愣了愣,那种柔软如果冻般的碰触转瞬即逝。
  少年一言不发地落回水中,转身向远处遨游,几米之后,一头扎进海里。
  要降温。
  他眨了眨眼,闭上,捂着脸沉进水里。
  太紧张了。
  都没来得及感受。
  唐柔不知道羞赧到快要沉底的水母在想什么,摸着自己的脸颊发呆。
  一个吻。
  手腕被人攥住。
  回头,对上了路西菲尔晦涩不明的双眼。
  他无声地看着她,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风暴在酝酿。
  纤薄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压抑着某种低气压。
  良久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从礁石上拉起来,用拥抱孩童一样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
  唐柔下意识抗拒,海兔子却说,“柔,别碰水了,水里可能有毒。”
  她知道水里大概率是没有毒的。
  可莫名觉得,他需要被安抚。
  像月一样,需要被安抚。
  她没有说话,思绪又开始混乱,就这样安静地由着路西菲尔将她抱回了沙滩上。
  少年不知不觉长得高挑挺拔,比她高出许多,有时常跟他说话,还要仰起头仰望他。
  他们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怎么一个个忽然之间就从玻璃皿中青涩稚嫩的幼崽,变成了有着完美拟态人形的成年体?
  她被放到了柔软的垫子上,那是刚刚从户外用品商店拿出来的充气床。
  少年背对着她,伸手将帐篷的地钉深深扎进土里,拧开暖光小夜灯,挂在帐篷的边角。
  唐柔看着他清瘦的背。
  少年人修长挺拔的骨骼,苍白如牛奶的皮肤,用那双从未做过任何体力活的手扎帐篷,充气床,架起宽阔的防雨天幕,支好了露营所需要的一切。
  有些出神。
  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可靠了?
  记忆中的他还是爱哭爱撒娇的样子。
  唐柔不知道,海兔子不会在她之外的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更不会在别人面前哭。
  只有她。
  睁开眼,看到人类世界,满眼疼惜,对他用听不懂的语言说着安抚的话语的她。
  他在她面前,可以做一个爱哭的孩子。
  因为饲主会心疼他。
  他在外面受伤,甚至不会觉得痛,因为太稀疏平常了。
  疼痛是他们这些生物基地捕获的实验体们,经历过最多的感受。
  在饲主面前受伤,才会觉得委屈。
  这不一样。
  他嵌好最后一根防风钉,掀开帘子走进来。
  高挑的身材莫名带了一丝压迫感,遮住了夜灯的大半光线。
  唐柔仰头看他,感受到少年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封闭圈。
  轻声问,“柔,喜欢我么?”
  “当然。”唐柔坦率,“喜欢。”
  少年眨了眨眼,垂下头,白皙脸颊贴上她的膝盖,一如曾经在实验室里那样,趴在她的膝盖上,眷恋的蹭了蹭,闭上眼。
  低声说,“我也喜欢柔。”
  只不过和她的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
  许久之前,阿瑟兰跟唐柔有过一次争执。
  在办公室里,那个唐柔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曾担忧又生气的说,“小柔,我并不是说你心理有问题,但是你有情感认知障碍,这是毋庸置疑的。”
  唐柔立即反驳,“我很好,我不觉得我有任何问题。”
  “可你除了我之外没有朋友,你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把过多的本该倾注在同类身上的关注和情感寄托在这些实验体身上……柔,我无意指责,但是我认为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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