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158节

  “小观音。”
  他却仍这么叫她,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几分笑,稀疏平常地道歉,“生辰那天我错了,跟我回去吧?”
  介于之前他也道过歉,解释道:“那件衣服是晚苏害你穿的,是不是?她被逐出去了。那日我误会了你,十分糊涂——”
  他后本想说“你原谅我,别让我一人独守空房了”,稍稍沉吟了下,觉得孟浪轻浮,便咽下去换成“打我骂我都可以”。
  怀珠既没打他,也没骂他,瞳孔静静映着窗外雪色,温度也和雪花一样冷。
  她道:“殿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他笑浪:“那你愿意回去了?”
  怀珠唇瓣微微翕动,漠然道:“当然,您要是派人来绑我,我自然得回去。”
  抬起头径直面对他,眼瞳虽病入膏肓似蒙了一层雾,却坚定。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是最好的结局。
  他的自责,温柔假象,她不需要。
  陆令姜听着这寒似十二月寒冬的语气,笑不出来了,胸闷得厉害。她的话换个意思说——除非你派人强行绑我,否则我绝不回去。
  他们的关系,竟已如此严峻了吗?
  他准备了数夜的道歉,她似全然没听见,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融化。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治眼睛的喜讯。
  “就为了一场戏,你跟我闹成这样?”
  那年那场小玉堂春,他们错过了。
  错过了虽错过了。
  再无弥补的余地?
  陆令姜轻吐了口浊气,真不如直接绑了她算了。却又想起她眼疾严重,落泪会沤坏眼睛。
  顿了顿,他终于没说什么。
  一笑,笑得也分外淡。
  他努力维持着温柔的神色:“那好吧。你在白家多住几天……注意身子。”
  怀珠站在原地。两人很寂静。
  陆令姜脉脉注视了半晌,循循试探说:“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回去是给你的眼睛治病呢。你不喜欢我碰你,我不会的。”
  怀珠问:“眼睛?”
  他柔声道:“是啊,又给你请了个江湖郎中,也不知管不管用。”
  略去了许多辛苦细节不谈,怕好像他在她面前邀功领赏似的。
  以为她会考虑考虑,她却道:“不用。谢谢殿下了。”
  陆令姜一噎,怀珠如避豺狼地匆匆走了,没多看他半眼。她厌了他,厌乌及乌,连他的好意也一并厌了。
  他的心泛起一阵酸涩。
  ……
  白老爷将太子恭恭敬敬地送至白家门口,太子神色暗淡,赵溟等人都看出太子憋着暗火。
  谁惹了太子?
  遥望挂着两只白灯笼的白家大门,里面只有一人,能让太子吃闭门羹。
  盛少暄刚来白家吊过丧,遇到太子,猜出事情的原委。
  猛然想起,太子殿下的母妃就是当年的京城名角,唱戏这种事太子也会,且自幼受熏陶,还唱得很好。
  “好啊。”
  明明冷厉似鬼,他却故意散漫地顺着她的口气说,有几分惊人的忍耐和自控力,甚至……带着点笑不达眼的笑。
  “我对珠珠,有求必应。”
  “只是,你莫要后悔才好。”
  第144章
  重病
  这话暗藏机锋,但说过之后陆令姜倒真挥挥手,传许信翎到御花园的松风水阁见驾。一时间,怀珠微有茫然,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疏神之间,陆令姜已轻轻捏开她的嘴,将助孕丹喂下。怀珠猝不及防,连连咳嗽,待要呕吐那东西已滑落肚腹中。
  “你……”她双目染赤,沮丧寒心,伸出食指戟指欲诉。他握住她颤抖的指,信誓旦旦道:“朕答应了你,你总要也答应朕。”
  一切不幸的源头,都是石韫。
  且前天上坟的路上,石韫已堵过她一次,再三与她为难,此时俨然故技重施。
  “小美人。你可真好看呐。老天爷不长眼,才让你跟了太子。
  “爷要弄你两腿合不拢,哭着求爷。”
  说着就朝着怀珠扑过来。怀珠眼睛不方便,罗裙咔嚓一声顿时被撕下一块,腰带跟着松垮了些。
  石韫嗅着那块罗襟,更加兴奋,笑嘻嘻说:“你知道吗,当初你爹本来不用死的,但他太碍事,我故意把他磕死的。谁让那老东西反对咱俩入洞房?”
  怀珠捂着胸口,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可越焦急时刻,眼睛越看不清。即便看得清,她也不是一个体型剽悍男人的对手。
  情况危急,她想着西禅院虽幽静,却也有洒扫的和尚,便欲张口大声呼救。
  然尚未出声,嘴巴就被身后一只颀长干净的手捂住,淡淡的檀香味。
  怀珠的呼救淹没在嗓子中,回头,正好对上陆令姜冰凉漆黑的眼珠。
  怀珠拧眉,“你?”
  陆令姜低低道:“嘘。别惊动了旁人。”
  怀珠暂且听从。
  耳边是盛少暄慢悠悠的质问声,“……石公子,这座林子春意盎然,本是赏美景的,您怎么对一位姑娘如此无礼?”
  石韫脸色十分难看,顿时想跑,却被两个侍卫迅速冲上来,捆成了粽子。
  怀珠瞧向陆令姜,目光有些凉。石韫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一定要报仇。
  陆令姜似读懂她的意思,握握手,让她安心,随即冷冷上前去,一脚踹在五花大绑的石韫身上。
  石韫一溜滚,连叫饶命。
  侍卫递来了粗粗的木棍,他抡起来砸在了石韫的脊椎上,一阵骨肉碎裂之声。
  “啊——”
  石韫重重吐血,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可已经太晚了。
  风烟俱净的禅院小树林,顿时变得一片血泊,又腥又恶心,令人无法直视。惨叫和骨裂声,惊得早春的鸟儿扑棱翅膀。
  盛少暄在旁看着,不吱一声。
  良久,陆令姜收了手,长袍溅了不少血点子,地上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问怀珠:“自己报仇还是我帮你?”
  怀珠难忍那恶心的场景,差点作呕。
  他擦了擦脸上污血,怕吓着她,竭力温柔地笑道:“还是那么柔弱啊?打我的时候不是挺强的吗?”
  怀珠一激灵,面如白雪,严肃道:“陆令姜,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说这些废话了?”
  他也真够干净利索的,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将石韫打骨折,就不怕惊动寺中众人?石家不是省油的灯,岂能善罢甘休。
  若被抓到,谁也跑不了,她这良民得进大狱,他这太子也不用当了。
  陆令姜笑影浓了:“你关心我啊?”
  怀珠不理会他的自作多情,心意慌乱,若石韫能死且不牵连自己就好了。
  石韫的哀嚎声很快引来了一阵骚动,寺庙的和尚、东禅院的香客听到了,匆匆往这边赶过来。
  身形虚弱,腰板却挺得笔直。
  周嬷嬷语塞,柳枝的性命是娘娘救的,她们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不理解,娘娘为何放着优渥的盛宠不顾,非要避子呢?陛下日日来探望,心意昭昭不言而喻,迟早有恢复她名位的一天。
  怀珠膈应得难受,或许龙椅上那人因立场问题杀了穆南,不顾她的意愿长久软禁她,又或许她单纯畏惧分娩时滔天的痛苦,十月怀胎的畸形……这一切,都促使她必须找个办法偷偷避子,在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前,不能让孩子来临这世上。
  “拿下去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干脆而果决。
  周嬷嬷擦干泪水,一个奴才能有什么主见,只得依命行事。
  开窗通风散味,清洗药碗、煎药的锅,连她自己也要漱口沐浴,保证身上无一丝药腥残留。那人做了皇帝之后心思愈加细腻,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被察觉。
  微风的西风吹拂入室,吹散了腥浓的药腥,室内反而飘荡着一股哀凉惆怅的气息。娘娘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每日跟犯人似的幽禁于此承受陛下的临幸,衣带渐宽,形销骨立,麻木僵硬和行尸走肉差不多,还要忍苦灌这些令人作呕的避子汤,让人看了心头唏嘘。
  哪个好好的人幽禁上一年,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精神还能正常的?
  况且,昨日陛下刚逼着娘娘,用斧头亲手劈碎了亲生父母的牌位……
  这世上唯一能给她自由的就是陛下,可谁都清楚,陛下是不会放过她的。
  就这样蠹蚀了精神,一日日熬着,活不下去又死不了,前途渺茫毫无指望。
  陛下或许对她有爱,这爱还很强烈,但畸形的爱越浓烈越让人窒息,浓烈,他会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人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十分痛苦。
  倒不如陛下对她不在意,新朝建立以来大赦天下,许多宫女侍卫都被放出宫去,陛下还会内帑拨一部分金银宽厚地给他们做成家立室之用。不被在意的人反而得了宽赦。
  柳枝伺候怀珠梳头,见镜中的人虽毫无血色,长久的深居简出更使她肌肤白皙得异常,但一双姣花照水的杏眸着实哀艳动人,盈盈仿佛含着春水。
  这么漂亮的美人,难怪陛下舍不得放手。娘娘最惹人注目的,便是这双眼。
  “娘娘今日少熬夜看些书,仔细疲惫着了。”
  怀珠怔忡摸摸这双眼,外人一定想不到,曾几何时她还是瞎子,那人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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