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150节

  魏大人看出怀珠心神恍惚,下午给她少安排了些事,经文翻译一小节即可。
  外界流言纷纷,邸报忽然记录了太子即将迎娶白家四小姐为太子妃的消息,占了活字印刷的好大一块版面。
  丰神俊秀的太子殿下和白小观音结为夫妻了,郎才女貌。一时间,皇城无数女儿的心碎了,无数男儿的心也碎了。
  邸报是官府的版物,没有太子殿下的暗中授意官员绝不敢乱刊。太子殿下这回是食髓知味,料峭春寒也吹不灭一颗烫心,打定主意把他们的婚事昭告天下。
  傍晚,怀珠不堪流言干扰,早早从国史馆下职。陆令姜过来接她,却被置若罔闻,“不坐我车?”
  怀珠道:“谢殿下,我自己有马车。”
  头也不回地上了白府马车,背影冷淡,避之不及,甚至都没瞟他一眼。
  夜色迷蒙,陆令姜独自倚在马车边,冷风吹起了墨发,忽然有点想喝酒。
  他仰头望了望初升的一镰明月,眼色透着抑郁的愁思,甚是落寞。
  半晌也没走。
  好像新婚,也没想象中那般高兴。
  静默半晌,闻旁边有小心翼翼的拜见之声,原是国史馆的官员。
  那官员见他独自一人沾着月光,特来奉承巴结,恭贺太子与太子妃鸳盟之喜。
  “届时,殿下可否赏微臣一杯喜酒?也好叫微臣贫贱之身,沾沾您的喜气。”
  陆令姜垂着眼,半晌才不咸不淡的一句,“这你得问她。”
  那位官员愕然,没听出是反话。谁人不知现在太子殿下住在白府,跟上门女婿似的,还真事事都听白小观音的?
  陆令姜倒神色不改,请二人在别处坐下,上了茶,君臣商议正事。
  魏恒便是国史馆的魏大人,怀珠曾在他手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女掌故,帮忙翻译西域佛经。当时只以为怀珠是未来太子妃,贤德端庄,与太子两情相悦,此时见她竟连太子的位子也做得,内心暗暗啧啧。
  连书房都进得,有朝一日太子殿下践祚,这女子恐有干政之危。
  灵璧石林挨着松风亭,四面有风拂过,凉爽风雅。怀珠初初领略东宫之美,念起这里将是自己一生所居,一时兴起,蹲下来逗了会儿池中彩鱼,猛然听见微微人声——
  “她如今落到您的手中,加以圈禁,万万不能让她脱身而去。如今穆南的叛军负隅顽抗,将来必定有大用处。”
  “属下在边疆派出的血滴子已确认,现在那个叫妙尘的反贼在四处寻她,借机将她救走。殿下心中的猜测,十成有九。”
  “骨肉之情,怕穆南割舍不得,此女是一枚绝佳的棋子。殿下若欲眷顾此女也不妨事,诱捕到穆南后,再封为太子妃就是了。”
  怀珠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却丝毫不怕:“我不跑。要么?”
  他反问:“你给吗?”
  怀珠迟疑了下:“给。”
  那语气,不再如从前那般冷冰冰,反倒大胆得有几分凌驾于他的意思。
  陆令姜额上青筋抱起,重重地吸了口热气。她又乖又冷地在原地等着他,束手就擒,那可怜的样子令人生出几分怜惜,即便她犯了错误,也不忍就此摧毁。
  忽然想起,她才大病初愈。
  今时今日他再无往昔温柔多情,完全是满足生理需要,自己痛快就行,丝毫不顾及对方感受。
  陆令姜摘掉外袍,将怀珠重重推倒在榻,冰冷无情地毁了衣裳。
  “啊——”
  顿时传来她痛苦的嚎叫,试图挣脱。
  他清冷地呵呵了声,置若罔闻。
  现在同以往不一样,以往她是受尊受敬的太子妃,合该百般疼爱呵护。而现在她只是敌军一个俘虏,靠着他从指缝儿泄出的那点仁慈苟活,合该让他随意索取。
  拒绝,她配么,又有什么资格,他已经足足忍耐了她一年。
  第136章
  深宫
  重华宫的宫人万万没想到,这位被废弃了一年多,长久幽禁冷宫几乎凉透了的娘娘,居然还能枯木逢春。
  他们全是从外面新调来的人,对这位娘娘的过往一无所知。新帝登基日久,后宫空置,禁欲冷淡,唯独对这个女人避讳深深,似有特别的渊源。
  将她废入冷宫,却又好吃好喝地养着。说喜欢她,却又像是囚徒一样拘着,伸手不见五指,不给她任何名分和尊位。
  宫人烧好了热水等在外面,内殿灯火通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直到半夜也没消停。那女子到后面嗓子都喊哑了,哽哽咽咽,母狐狸的哀嗥一般听来心惊肉跳,苦苦哀求,陛下却仍忍心施为。
  白老爷忌惮着许信翎和怀珠的私情,并不十分欢迎许信翎,也不想和许家结交。幸好如今东宫的卫兵撤掉了,否则叫太子殿下知道,又一场塌天大祸。
  许信翎入了白家门,倒也不曾僭越,每每只暗中与怀珠在垂花门前的慈姥竹林前会面,两人的话头浅尝辄止。
  白怀安年幼,见许信翎长相骏雅,清硬不折,对许信翎的好感实多于太子殿下,愿主动和许信翎玩耍亲近。
  许信翎哄着怀安,问怀珠:“如今白家的丧事也了了,你什么时候走?”
  随即意识到这话问得不对,怀珠的一言一行都掌握在那人手中,为人妾室,逼不得已,这些事恐怕不是她能决定的。
  纠结半晌,低声道,“……他是太子,只手遮天。在临邑呆着没有未来,莫如离开,寻个江南小镇自谋生路。”
  怀珠道:“许公子说笑了。”
  许信翎肃了肃眉,哄怀安先到一边玩去,近身过来秘密道:“如你愿意,葭月十六到城外大佛湖去,只带一些细软即可,我安排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大佛湖有些耳熟,位于香火繁盛的承恩寺一带,名字带有禅意色彩。
  此事非同小可,远走高飞固然能一了百了,可风险也是极高的。万一被抓回来,依陆令姜的狠毒个性,别说折磨死她,连许信翎都会被牵连。
  许信翎知她顾虑,自己也没必胜太子的把握。太子如今有监国大权,手底下北镇抚司的势力手眼通天,遍布天下,而他远没那么大的权势。
  许信翎道:“还在筹谋阶段,只是问问你的意思。这样,无论你去不去,葭月十六我都会安排人在大佛湖接应你……”
  话没说完,忽听得慈姥林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许信翎喝了句“谁”,却是画娆畏畏缩缩地出来。
  “姑娘。”
  画娆奔到了怀珠身后,神情异样,显然听到了两人的谋划。
  许信翎知画娆是怀珠的自己人,松了口气。画娆身为陆令姜的手下能忠心为怀珠做事,着实难得,若换了别人听去恐怕他们已死无葬身之地。
  当下不宜多言,白家眼线太多,许信翎朝怀珠拜了拜,改日再行细谈。
  画娆目送许信翎走了,道:“……姑娘不必担忧,奴婢自当死守秘密。可姑娘真要听许公子的,远走高飞吗?许公子上有双亲要奉养,不可能和您一起的,最多是安排您自己走。姑娘可要为怀安小公子考虑考虑,您一走,小公子必会受迁怒的。”
  怀珠看着地上劈竹练劲儿的白怀安,百忧如草,摆了摆手,暂不提此事。
  但她也清楚,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陆令姜早晚会接她回去的。
  她早晚得和陆令姜来个彻底了断。
  ……
  隔日冬雪纷纷,怀珠带怀安出去赏绿梅,向白老爷告假,画娆也陪同着。
  集贤楼近来有好几出一百多折的大戏上演,到地儿见到许信翎,画娆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她家小姐主要目的不是看戏,而是和许公子商量远走高飞之事。
  画娆登时色变,显得极为恐慌。
  怀珠特意没和许信翎约在太清楼,因曾在太清楼偶遇过一次陆令姜,知那里也是陆令姜常去之处,才会面在了集贤楼。
  几人选在了三楼角落的位置,一整层都无人,恰能赏到楼下大戏。
  台上,正是一出《杨门女将》,女将领的背靠四盏旗,头饰七星额子,脖系彩球,头上两只翎子一甩一甩的,十分英气传神,唱腔有点像名角儿小玉堂春。
  怀安拍手大声叫好,许信翎叫怀安小声些,拿出事先的小礼物。前些天他也送了怀珠一枚观音坠,问怀珠为何不戴。
  怀珠踌躇难言,那只观音坠早落于陆令姜之手,只得推搪说弄丢了。
  许信翎也没在意,说起:“当初我四处找你,本想为我母亲退婚的事和你道歉,才发现张伯父不是你亲父,你竟是白家小姐。”
  怀珠道:“我不是白家人,怀安是。”
  许信翎道:“白伯父对你和怀安,还算好?”
  怀珠淡淡睨着桌上几只色泽明丽的甜橙:“还行。”
  许信翎瞧怀珠目覆白绫,刚才走路磕磕绊绊:“你眼睛似比前几日厉害些?”
  怀珠道:“没事,老毛病了。”
  许信翎道:“若不舒服,一定及时叫伯父为你请郎中吃药。”
  怀珠笑了笑,嗯了声。
  许信翎黯然,她和他的话仿佛很少。她不是一个黏人的人,也可能是自己魅力平庸,不足以让她露出活泼的一面。
  她从前一直喜欢的,是那人……
  耳边幽幽萦绕着戏音,许信翎一时恍惚。
  怀珠亦不自在,此时戴在怀安脖子上的长命锁被他玩掉了,两人不约而同弯腰去捡,手指差点触在一起。
  许信翎微微异样,率先将长命锁捡起,“好了,我来捡。小心些挂好了。”
  却见怀珠一直保持在桌下弯腰的动作,似冻住了一般,久久没回神。
  纱帘迎风飘荡去,回字形的戏楼客座对面,陆令姜斜斜倚在廊柱畔,双手交叉抱臂,静静站着,一双漆冷的眼珠。
  怀珠心头猛然咯噔一声,周围仿佛瞬间褪色,下意识和许信翎拉开了距离。
  怀安见了陆令姜,两只小眼圆瞪。
  画娆也显得极为难堪。
  陆令姜仰头阖了阖目,轻轻叹了声,神色依旧温柔:“白姑娘嘴上说为祖母服丧,实际却在酒楼寻欢作乐……如此,算不算两面三刀。”
  见她今日穿了身蜜合色的窄袖对襟长衫,三裥裙,宝蓝色的暗缠枝纹,头戴白纱帷帽,看上去低调又文雅。
  是因为和情郎约会,精心打扮的吗?
  怀珠暗暗捏了捏袖子,不知为何她每次做亏心事都被他撞个正着。
  她垂下螓首,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我没有。只是上街买东西……”
  此地无银三百两,差点主动解释许信翎。
  陆令姜长长哦了声,从木阶一步步踱下:“你的东西买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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