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123节

  自从怀珠放了恩断义绝的狠话后,好像他们的关系无形间变了,他真的成了陌生人,恩怨两清,见她一面也费劲儿。
  这种状态绝不对。
  有事还是说开了好。
  夜已深了,远远看见灵堂内的怀珠正斜斜倚在软垫边,穿着丧服打盹儿。她单薄的背影,淡淡悲意,好似正噩梦缠身。
  陆令姜起身坐在她身畔,瞥了眼濛濛雨雾中亭台楼阁,神色好像还不错。
  他也没多问,轻佻的食指漫不经心地勾起她的链子,闲闲侍弄着,眉目含情:“那吻一吻我。”
  其实她只付出了极浅的代价。
  爱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爱不爱的谁能说得清呢,没人知道她给没给。
  她不想让穆南就这么死了,收了兵权,放那个七旬老人就此归隐山林也好。
  陆令姜黑白分明的仙鹤目似一瞬间冻结,但在此之后,他也没有立即答应,只拍拍她的肩,道:“先睡吧。”
  第112章
  书房[一更]
  反贼穆南手臂中箭,性命垂危。箭上喂有透骨钉之毒,发作时候如一颗颗钉子钉在骨头上,最多坚持七日,便会全身腐烂而死。
  这意味着太子殿下离皇位也只剩下七日的距离了,穆南一死,叛军溃不成军,太子殿下凯旋而归,为国立下大功,将是毫无争议的储君,顺利无疑地登临大宝。
  老皇帝一日病似一日,众臣内心已暗暗改口“殿下”为“陛下”。
  怀珠真是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外面全是卫兵,原来他一早包下了集贤楼,请她来就是个圈套,赵溟也对她说了谎。
  她从此处被强行带走,总好过从白家,免得跟强抢民女似的。
  他早算准了今日带她回去。
  怀珠后悔没听许信翎的,为何不想办法跑到大佛湖去,抛下一切远走高飞。
  说来是她自己怯懦,总顾虑重重。
  东宫不比普通别院,皇宫范畴,重兵把守,规矩森严,一旦进入今生再无指望。待他日后娶了晏苏荷,赐她一根白绫,她便唯有重蹈前世的覆辙。
  怀珠十分清楚自己在悬崖边最险的一处,再犟下去等于以卵击石。
  突然之间,她的眼圈红了。
  “不要,殿下,怀珠求你。”
  那些针锋相对的刚硬化为绕指柔,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还记得那一次她带着画娆私逃,赵统领把她们抓住,他说了什么呢?
  ——以后你想去哪儿直接说,拿着我的令牌,光明正大遣马车去。
  他爱她时,奉为天神,呵护备至,有求必应。如今他与她生了龃龉,他便忘记了当初的誓言,要把她关进垂花门里去。
  陆令姜任她扯着,阖阖眼无动于衷。他似不太相信她会忽然转变的态度,也对她的真心存疑,只有带她回东宫才是最稳妥的。
  怀珠进一步搂住了他的窄腰,汹涌的眼泪蹭在他腰间水红色的腰带上,洇湿一片,死也不肯松开。
  “观音坠不是定情信物,是我给你买的。你要我雕我忘记了,怕你生气,便用我的项链从许信翎那儿买了一个,他家的都是好东西。”
  “我想着……左右你也不会戴,不会看出来……”
  “因为我送了你两次观音坠,雕得拇指都疼了,你都不要;我给你穿嫁衣,你也不看。我夜夜留灯等你,你也不回来。”
  “怀珠等着好绝望……”
  她嗓音软塌塌的,不像神坛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观音,只像悬在他腰间小挂件,可怜巴巴。不断向上攥着他的衣裳,让他回头怜悯一下自己。
  “我承认我天天和你闹就是太喜欢你了,想要更多。你总和你正妻在一起,那我算什么?”
  “但我又知道,太子妃之位你不会轻易给我的,唯有狠下心肠和你闹。”
  “我就是太喜欢你了……”
  “你容我在白府待几天,我,现在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股脑将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有些语无伦次,鼻子更抽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仰起头,下巴埋进他衣裳里,一句泣不成声的“太子哥哥”。
  ……把魂儿都哭软了。
  这熟悉的称谓,陆令姜恍惚了一须臾间。她从前也总这样唤他,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软糯糯滚在他怀中撒娇;她每每一这么叫,他便能感知她爱意的存在。
  此刻,她又叫了他。
  久违了。
  暖风化雨,把人心头的冻土都浇融了。宛若一度逝去的东西,失而复得。
  陆令姜微有动容,不禁扬起手,挽起腰带上湿淋淋的她,欲温言安慰一番。
  他心头也一剜一剜的。
  原来她的日子,过得这样苦。
  原来她对他的爱,也这样卑微。
  刚才他咄咄逼她,是因为他有种强烈的即将失去她的感觉,亟找一件事来证明她对他的爱。
  现在不用找了,怀珠自己表露心迹了。
  他亦想起,自己来这儿原本的目的不是逼她,而是好言好语哄她回来。
  “别哭啦,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陆令姜缓过神来,拖她两腋将她抱坐在桌上,以便她和他的视线齐平。
  怀珠仍在凝噎,一抽一抽的,哭得个支离破碎。他便直接将吻衔过去,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慰藉她。唇裹挟着她冰凉的眼泪,吻也变得冰凉冰凉的。
  “别哭了,再哭我心要碎了。”
  陆令姜的指腹捻她颊上的泪渍,放在舌尖品咂,竟尝出些许甜意来。
  好甜啊,真好啊,好轻松啊,原来她还爱他的。坏丫头,这些日可吓死他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怀疑自己,怀珠爱他是肯定的,即便她和许信翎在一起也是为了气他,他猜得没错。
  至于观音坠……
  她竟真的是从许信翎手中买的吗?
  轻轻拨开她脖颈处的衣襟,果然见她之前最常戴的那条宝石项链不在了。
  陆令姜神情慰藉,将她拥住,再度怜惜地啄了啄:“傻丫头,流这么多泪,你眼睛还病着呢,有话为何早不跟我说。”
  怀珠泪眼朦胧,又乖又傻地问:“殿下前天生气了吗?”
  他道:“有一点。”
  怀珠吸了吸鼻子:“那现在呢?”
  他手指作梳,颐然淡笑,理着她凌乱的发,耐心和她讲道理:“我不是不喜欢开玩笑,只是不喜欢怀儿过度玩笑。乖一点的孩子,会更讨人喜欢。记住了没?”
  怀珠听他意味不明,以为他还要强行把她带回东宫,只木讷地点点头。
  陆令姜又补充道:“你如此傻,想要位份却不去东宫,我如何给你?我带你去,不是害你是爱你。”
  刚才只不过一句气话,什么出不出垂花门的,她即便想窝在宅子里发霉,他还要百般逗她出去玩,一起踏遍山河。
  怀珠的肌肤微微余颤,并不完全赞同:“殿下骗了我很多次……”
  陆令姜长眉压了压,想说白怀珠,你个小白眼狼,之前他送给她一封册封的婚笺,她有没有认真打开看看是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正式册封太子嫔的,而是他和她的一封婚书庚帖。
  他都签下名字了,就等她。
  听画娆说,她却给烧了。
  “我懂。”
  她傻傻仰着头,“我懂殿下的好了,今后再不和殿下闹脾气了,只做殿下的女萝花,依偎乔木而活。你不给我太子妃的位置也没什么,殿下的人是最重要的。”
  他眼神柔软,居高临下,道:“忽然这么懂事?那好。我们回东宫,我给你选一座最大最宽敞明亮的宫殿。”
  怀珠手足绵软地靠在他肩头:“……容我先照顾怀安两天,把他手指的伤照顾好。”
  陆令姜蓦然逝过一丝冷,再度想起自己左手的伤,明晃晃缠着纱布,她始终没注意。
  怀珠顿了顿:“殿下的手是怎么了?”
  陆令姜听她终于问候,不动声色道:“没什么,失手划到了。”
  ——其实她问了也不能怎么样,他也这么平平无奇地答。
  但他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她不关怀他,却关怀那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弟弟,他心里不平衡。他始终认为自己和她的关系比白怀安亲上许多。
  那白怀安只是擦破了皮,活蹦乱跳比谁都康健,何须她照顾?
  怀珠察言观色,袒了袒衣裳,投怀送抱,娇泣着,十足的爱意与诚意。
  “殿下,你吻吻我。”
  陆令姜脑袋忽然一荡,见她纤瘦的脖颈,不知为何眼前又浮现梦中白衣女子上吊的画面。
  罢了。所有的逼迫之语,都没能说得出口,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叹,似将她看穿:“不吻了,你有求于我才献来色相,不是真心的。”
  他可以答应她无意义地多拖延几日,但回宫不能遥遥无期。
  他和她约定好,三日后接她回东宫,且再让她和弟弟团聚团聚。
  左右早几天晚几天,都闹不出什么乱子。他宠着她,都由她。
  这次是拉钩的,绝不可以反悔。
  怀珠破涕为笑,软绵绵地窝在他怀中。将误会说开的两人,冰雪消融。
  “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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