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47节

  怀珠想了想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才说,信,她想要回刚才那一封桃红小笺的陈情信。信中说了谎言,她根本就不喜欢他,绵绵的情诗都是从唐诗三百首里抄来的,簪花小楷也不是她倾注心血为他书的。
  这世界好生明亮、美好。
  赵溟过来迎接:“太子殿下,又下雪了,您在这站着做什么呢,快快上马车回东宫吧。”
  昨晚赵溟没来接驾,知殿下自有落脚处,自己莫破坏了好事。
  陆令姜松了松身上的长披风,摆手,独自踏在薄薄软软的一层积雪上。
  他不想憋在狭窄马车里,只想在天地之间走一走,将这喜悦的滋味铭记于心。
  真痛快啊,真高兴。
  粉末似的雪花落在手背上,凉丝丝,根本浇不灭他滚烫的热忱,极度的兴奋。
  他一腔热血无处发泄,烫得自己快炸裂了,正好借着雪气凉一凉,在寒冷的雪气中自由自在地呼吸。
  陆令姜从没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如此春风得意过,他最珍爱的宝物——怀珠,失而复得,便是现在立刻倒地而死,也死而无憾了。
  就在刚才,怀珠说完那番话,他的心快化了,立即追问道:“让我先回去,你考虑考虑是什么意思,需要考虑几日?”
  怀珠晨起尚困倦着,懒洋洋的不爱说话,对他也爱答不理。显然她只是随口一说轰他赶紧走,她好睡回笼觉。
  他也不逼她,以手作梳,一下下拢着她软蓬蓬的长发。窗外明媚的雪光经水红色的闺帐透进来,将榻间缱绻的风情映得一览无余。二人对望一眼,均春心萌动。
  虽然昨晚并未真发生什么。
  过了片刻,陆令姜淡淡道:“莫如就岁首之日吧,咱们一块过年,守岁,看烟花,贴春联,那天你告诉我准信儿。”
  嗓音宁和,也似窗外静谧的落雪,充满了幸福的憧憬与希冀。
  怀珠上扬地嗯了声,似有疑问。一只小猫阖着眼睛,睡意朦胧的姿态。
  “守岁?”
  这是他们之间一个小小的约定。但往年怀珠住在春和景明别院时,每当除夕夜,陆令姜都会忙着在宫里饮宴,没空顾及她。
  年年象征热闹团圆的除夕夜,都是她独自一人在寂寞中度过的。她又没什么亲人关怀,已经忘记团圆是什么滋味了。
  喜欢是会被消耗干净的。
  如今他却说,要和她一起守岁。
  怀珠想了想,厌倦道:“罢了。”
  她手臂耷拉下去,默默从他怀中移开。方才刚染上的一点点温情,又被冰冷所取代。只要提起她与他的往事,她皆是这样黑着脸。
  陆令姜倒吸了口气,如履薄冰,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她生气。
  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争辩,好好认错。她是他的天,他的神明,她的话大于天,她生气一定有原因,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实在不行他就下跪。
  跪一次不行,就跪一百次、一万次。
  她总会回头看看他的。
  陆令姜从背后环住她,眼神柔软:“别。阿珠,你可怜可怜我。守岁是阖家团圆,没有你我连活着都不想,何谈团圆。”
  “你若不要我,我还在你家门口等一整夜,死也不走,缠着你烦着你。而且……”
  而且她刚才都说给他一次机会了,只是考虑几天的事。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不能食言而肥。
  “你说呢?”
  陆令姜早把脸面豁出去了,他觉得自己像条狗一样缠着她……但无所谓,反正她也说他是狗,他怎样放低身段都行。
  闺阁私闺中,轻怜密语,怀珠却不为所动:“有的是人想和太子殿下一起共同守岁,您何必找我。从前您也和我分开过除夕,不也活得好好的。”
  陆令姜竖起三指对天发誓,“是我混蛋,辜负了你,你可知我现在有多后悔。”
  说罢又黏上来,如影随形,时而笑语温存时而冷声戏谑,只要她不吐口就一直恳求。此生软磨硬泡的功夫,都使在此处了。
  怀珠被磨得实在没办法,只得敷衍地答应他一块过除夕。至于自此之后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她心里还黯淡着。
  她早就不爱了,一颗心尘封已久,落满了灰尘和蛛网,真的不想再打开。
  那小孩儿并不怕,气鼓鼓地叫嚣道:“太子,我要进去采几朵花喂兔子。”
  原来这小孩儿是世家豪族石家的幼子,因被宠溺坏了,任性妄为,不可一世,素有个“小皇爷”之称。
  在他眼里太子不过比他大几岁而已,且太子的性格素来温吞仁善,完全没有害怕的必要。
  陆令姜却没让他进花房,稍稍拧了下他脑袋,便将他转了个方向。
  “喂兔子好啊,想要什么饲料,叫赵溟去马厩里为你备来。”
  小皇爷挣扎不休,此时皇后和晏苏荷匆匆赶过来。
  晏苏荷见了陆令姜,眼神藏着悲伤,一副怨妇模样。
  “太子。”皇后不悦地责备道,“他只是一个孩子,你计较什么?”
  陆令姜礼数周全道:“是。母后来得突然,儿臣正准备去迎接母后。”
  皇后讽道:“母后在前厅坐了那么久,都不见个人来。你好像并没迎接母后的意思,母后只好自己走来了。”
  陆令姜启颜微笑,也不否认。
  皇后微觉有气,又见陆令姜刚从花房出来,靴上还沾着几爿泥,责备道:“你这些日子像话吗,身为太子,沉溺于摆弄花草,竟做园匠那等卑贱事。”
  晏苏荷适时插话道:“母后,别怪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种花也并非贪图玩乐,而是为了给白家四妹妹治眼疾。”
  这儿本来没有怀珠的事,被晏苏荷这么一提及,皇后顿时柳眉倒竖,质问道:“太子,你还和那外室女藕断丝连吗?你屡屡欺负荷儿,真想让那女子做太子妃不成?”
  场面安静了一瞬。
  两人一唱一和,倒逼太子就范。
  半晌,陆令姜大方承认:“是。”
  “母后,叫外室女不太好吧。她是儿臣的太子妃,很快会成为您的儿媳妇。”
  此言一出,皇后和晏苏荷面如土色,尤其是晏苏荷,羞愤得快要钻进地缝儿。
  一旁许多东宫宫人都听到了,太子竟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太子妃的人选。
  陆令姜本来没打算和皇后为敌,但梦中所见,前世竟是这二人害死了怀珠,本来淡薄的情分衍出几分敌意来。
  他坦坦荡荡,笑吟吟说:“您不是着急抱皇孙皇女吗?儿臣这就成婚给您抱。过几日请她也入宫给您叩个首,以后便是这东宫的女主人了。”
  皇后脸色苍白,晏苏荷更泪水盈眶。
  皇后抿抿唇,努力镇定心神,刚要说几句软话,陆令姜却神色冰冷淡漠,再无转圜的意思,奉了三盏茶便送客了。
  “嗯。”
  “真的?”
  陆令姜的心绷到了嗓子眼儿,听她答允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起来了。
  喜笑颜开,吧嗒重重亲了她一口,春风满面,“谢谢珠珠。”
  这一夜的苦功,总算没白费。
  他真想飞速穿越到除夕夜去,将此事彻底敲定,娶她到手。正因为他尝过失去她的滋味,才更怕再度失去她。
  承元二十六年初冬,景帝咳血病重,山陵崩,龙驭宾天。皇第七子兼太子殿下即位,改元永嘉,是为永嘉元年。平叛功臣论功行赏,海晏河清。
  为追悼先帝哀思,新帝即位之初三年不设中宫,亦不置妃嫔,白衣食素,禁娱禁乐,这在历朝历代都从未有过。
  新帝继位一年不踏入后宫半步,不曾召任何世家贵女入宫侍驾,连身边伺候的宫女也少之又少。
  他眸中浓墨重彩着,是动情意味,喉结徐徐蠕动。怀珠做声不出,便仰头吻吻他的喉结,如风吹树叶般轻,微微颤动。
  他笑骂她一句:“小妖精。”将她摁倒。怀珠双臂被他扣在头顶,如泥块一般迟钝,呼吸也越发急促,衣衫将褪未褪。
  她眼神柔软地看着他,他也将吻衔过去,如密不透风的网,逼她像刚才那样奉承他,他很喜欢。
  曦芽畏畏缩缩,哪敢逐太子殿下这位客。
  陆令姜起身,急道:“等等。”
  眼看着怀珠掀开帘子,背影就要消失,他心口一凉,忆起梦中她悬梁自尽的悲凉场景,抑制不住冲上前去,从后面将她圈住。
  “别走。没消遣你,没有。”
  他嗓子嘶哑了,目露哀怜之意,“……正事就是,我知道前世是我害死你的了,后悔莫及。那里有把剑,你将我杀了吧,解你的心头之恨,我绝不还手。”
  第43章
  倒贴
  怀珠一怔忡,被这话精准击入内心。
  刚才当着许信翎的面,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负了她的往事,他还敢主动提?
  她表情忽然变得怪异,不耐烦,好像受什么羞辱一样,剧烈挣:“放开我。”
  陆令姜见她神色大变,知自己终于说到了点上,长叹一声,穷追不舍,将姿态放得更低:“……怀珠,你把前世的事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
  皇子尚且如此,怀珠她父母双亡,受过的苦更是难以想象。他虽竭尽全力弥补,却弥补不了万中之一。
  所以他要爱她一点,再爱她一点。
  “得。殿下真够狠心。”
  盛少暄算看透了,这位白姑娘就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太子殿下把她当明珠美玉捧着,自己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跟人家争。
  “愿殿下和怀珠百年好合。”
  西南边陲战事不容乐观,以将领穆南为首的叛军来势汹汹,隐隐有逐渐壮大之势。
  太子殿下几日来为战事焚膏继晷,和白小观音相聚的时间寥寥无几。
  叛军一头目正是一师太模样的尼姑,像极了怀珠之前误结交的妙尘师父。情形正处于一筹莫展之际,若能抓住反贼妙尘,穆南的弱点也会顺藤摸瓜地暴露。
  “殿下何不去问问白姑娘?”
  包括傅青在内,已有好几位东宫心腹这般提议。倒不是怀疑白怀珠的意思,妙尘与白怀珠师徒多年,白怀珠必然知悉底细。
  多年师徒感情深厚,妙尘对这位小徒弟十分在乎。若将白怀珠绑了在火刑架上,一时三刻便要行刑,再堵了她的嘴,让她无法事先给妙尘通风报信——妙尘定然赶来相救。清剿叛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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