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43节

  “别动。”
  陆令姜遂摸了摸她嫩滑的脸,刚要吻上去,却被她反手按在了榻间。
  她淡淡睨着他的脸,观赏似的。
  “陆令姜。曾几何时,我还真挺稀罕你这张脸的,希望它只属于我。”
  “现在呢?”
  “现在没那么想要了。”
  他如痴如醉,惨淡地微笑了下,终于,眼底还是一点希望的曙光,疯狂地吻了上去。曾经爱过他也好,总比没有强。
  “那就这么说定了,除夕夜我等你。”
  怀珠模棱两可地答应,躲在被窝里看不清神色。
  陆令姜告别怀珠,心满意足从梧园出来,望着漫天银色雾霭,只想放声长笑。
  上天何其眷顾他,怀珠对他还残存一丝情意,烧烬的死灰竟还能复燃。
  破镜重圆,虽镜子粘得歪歪扭扭,不能如初,总归从一地碎玻璃碴子又变成了一面完整的镜子,她终于肯施舍他机会,让他重新伴在她身边了。
  人都是讲感情的,有了这一缕情意,今后他抓紧机会,悉心培养,用爱心和实际行动感化她、呵护她,二人关系定有冰雪消融的时刻。
  最重要的是,他能与她厮守,日日看着她清甜干净的笑,再也不用一个人在寂寞的恨海沉浮了。
  今后她的眼睛还会复明。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能弥补前世的缺憾,是上天给他的眷顾。
  石家。
  这一个月来,幼子石韫瞎了一只眼睛,次子石韫又意外被刺身亡,石家陷入愁云惨雾中,死气沉沉。
  石老夫人年事已高,哭了三天三夜,终受不了这噩耗的打击,竟被活活气死。石家准备了两口棺材,办了两件丧事。
  石弘丧子又丧母,悲痛欲绝之下,生出反叛之心。整件事明明是太子策划的,结果太子倒打一耙,石家咽不下这口气。
  石家与太子的仇,不共戴天。今后只要能搬倒太子,他石家将不惜任何手段,不论与任何人同盟。
  哪怕是叛军。
  石韫既死,石恒又年幼失明,爵位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长子石修身上。
  从前石弘宠爱新夫人的儿子石韫多些,骄纵得石韫无法无天。石修生性懦弱,挨了不少窝囊气。
  明明他和石韫都喜欢白小观音,石韫却处处碍眼,总是抢占先机。石修敢怒不敢言,心里一直暗暗不服。
  如今石韫死了,石修一点也不伤心,更不恨罪魁祸首的太子,反而很高兴,多谢太子帮他除掉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
  他去梧园偷窥白怀珠的事,终于再没人能威胁他,今后可以尽情享受了。
  死得好,死得妙。
  同一屋檐下的一家人,各怀鬼胎。
  见太子殿下发疯似地在雪地中走路,赵溟紧随其后,太子殿下有马车不坐,非要挨这份罪做什么?
  ……看样子,殿下好像并不冷。
  殿下脚步那么快,他这一介武夫都有点追不上。不过从白姑娘那住一日,殿下就意气风发得像脱胎换骨一般,把这些日来的愁云惨雾全都抖落出去了。
  虽天气还下着大雪,太子整个人跟灿烂的冬阳似的,浸着一层活气。
  太子如此高兴,是白姑娘答应嫁给他了还是怎地?
  “殿下!”
  ……
  他捏捏她的脸颊:“行。那你也别哭丧着脸,笑一笑。难道就因为我不答应要求,你就不要我了么?”
  怀珠咬着唇,威胁:“你若不答应我,我余生只要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尽办法逃离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为止。”
  她的要求仅仅是救一个风烛残年七旬老人性命,甚至可以让穆南名义上假死。
  透骨钉之毒太毒辣了,要人命就要人命,为什么还要人饱尝折磨之后再死?
  陆令姜微有惊讶,眨了眨仙鹤目,像深情凝望情人,笑浪着抖了抖她的链子,“好啊,那你就试试。”
  遥想守岁之夜,她对他说“夫君不能选你”,他却还痴痴等着,确实够固执的。他对她的执着之心,好像已超出了固有的限度,变得常人难以理解了。
  “我知道你对我有情,我心里感激。但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我们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
  陆令姜严肃道:“什么田地?什么田地都有必要。”
  虽然这一事实令他刚才英雄救美的举动不复成立,但陆令姜颓唐的心态还是明亮起来。
  原来她并非故意晾着他,也并非对他全无感情,只是没在家。
  刚才想死的心都有,现在却有点快乐?
  他的情绪怎么如此容易被她拿捏,他内心戏怎么如此多。
  陆令姜深吸了一口气,惭愧,惭愧。
  他勉强挂了丝淡淡的笑容,上前止住她的盲杖,轻飘飘地,装作恰好相逢的样子。
  “呦?小观音,好巧。别来无恙?”
  第39章
  喂药
  怀珠的盲杖骤然被止住。
  一股很强势的男性力量。
  她下意识有些恐惧,因为近日梧园门前常徘徊着一些逐色之徒,个个是脑满肠肥的男性,多次试图破门而入,揩油占便宜,甚至强霸,闹得左邻右舍人心惶惶。
  “陆令姜,你记得,从今以后你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随即哗啦啦,在他面前烧成了灰。
  雪骤然大了起来,迷了双目,耳边唯有悲凉的雪虐风饕。
  陆令姜猛然惊醒,眼睑沾了些微凉的湿意,仿佛是雪花融化的。
  抬眉望向窗外,雨声稀稀疏疏,穿林打叶,东方几缕鱼肚白若隐若现,却哪里有小观音。
  他垂下头,呼吸重浊。怀珠是最软糯乖顺的人,她和他关系一直很好,她也一直很依恋他,怎会做如此荒唐的怪梦。
  陆令姜摒弃杂念,唤下人来净了手。打叠衣衫齐整,见天色已大亮了,一道彩虹挂在柳梢儿头,近几日难得的好光景。
  临邑城内,因刑部要抓几个流窜在灾民中的叛军头子,全城禁止卖跌打损伤一类的药剂,有需求者一律带去衙门。
  正街,热闹繁华的酒楼下一群群聚集着灾民,流离失所,朝过路人要钱。
  酒楼上,几个狐朋狗友却聚在一块,喝酒作乐,悠闲听美人弹琴。
  “说起许家,忠君爱国,一身风骨。当今朝中敢弹劾太子殿下您的,就只有大理寺少卿许信翎了。”
  其中一个纨绔子弟盛少暄笑笑,又说,“不过,他也只是猜的,没外人知道您和白小观音关系。”
  倾国倾城的白小观音入了白家后,莫名其妙失踪。外面纷纷探寻她的下落,找了几年愣是找不到。
  谁能怀疑斯文有礼的太子殿下,暗地里怎样的人面兽心,一道旨神秘抢了人家姑娘不说,还封了人家老爹的口,密令任何人不得外传,否则一个字杀。
  傅青沉着脸不笑,陆令姜还自掐着酒楼的竹叶窗,瞥楼下那些滋事的灾民。
  盛少暄意味悠长:“是吧太子殿下,这些禽兽勾当没冤枉您吧?”
  陆令姜撂下窗子,捻着酒盏,凉薄的眼廓阖了阖,彬彬有礼一个漂亮微笑:“哦?你说我吗?怎么听不懂。”
  盛少暄不依不饶:“如今许信翎许大人为营救白小观音,都三番两次在朝上弹劾您了,眼看纸保不住火,您还装什么。”
  陆令姜方才呷多了酒,此刻醉得头疼,长睫依旧垂下了,把他那漂亮又具攻击性的三眼白遮住:“许家乃世家大族,我欲息事宁人,除了退让更有什么办法。”
  盛少暄啧啧,白小观音真神了,石韫和许信翎为争夺她死去活来,连女人缘一向好的太子殿下竟也沦陷。
  盛少暄凑到了陆令姜跟前,好奇地问:“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公开你俩的关系,也把白小观音带出来给我们开开眼?”
  陆令姜瞅了他一眼,笑吟吟说:“哪行呢,她这几日闹脾气,连我也见不到。”
  旁边的傅青咳了咳正色道:“好男儿不沉迷女色,采撷来的庶女而已,殿下确实不该花太多心思。”
  顿一顿,“更何况,那外室冒犯了先皇后。”
  太子殿下的母亲当年是穿着银朱衣、唱着戏被皇帝赐死,多年了太子殿下心里一直痛着。那外室效仿什么不好竟作死效仿这个,辱及殿下亡母,殿下这才恼她,却并非因为什么妻妾之防。
  陆令姜倒没表现过多情绪,若有所思,莫名陷入清晨那个梦中,白小观音站在雪中对他——“再不了。再不了。”
  “你须记得。”
  “……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声音回荡在耳畔。
  他顿了顿,心口没来由地烦闷。
  从前他也因为政务晾过怀珠,她不到一日就会主动送来情笺,而如今忽忽五日过去,依旧半点动静没有,她是病得拿不起笔墨了吗?还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用在这种方式彰显她的存在?
  虽然当初他抢她确实只是见她漂亮,打着玩玩的心思,但日子久也习惯她陪着了。她那样爱他,没了父母,之前又独自在白家受苦,只要她不闹脾气,他是愿意眷顾她的。
  想起二人在春和景明别院温馨相伴的日子,他也不一定只玩玩,今后可以考虑给她个嫔位,一直留她在身边。
  盛少暄道:“我听说女人生气时,常常采用沉默战术表达不满,可让他们的夫郎知道她们的存在。”
  陆令姜垂眸睨着香猊中静静掠起的香尘,劣质香料,闻着刺鼻,哪有别院里的白小观音调得半分好。
  半晌他才换回清风朗月般的姿态,接了句:“是呢。”却没说他打算回去给怀珠一个正式的位份,她必定喜笑颜开。
  临邑多雨尤其深秋,方才还晴朗的日头被几片阴翳的乌云挡住,零零星星飘下雨丝来。片刻雨丝竟变成雨幕,越下越大,天色阴郁,河水暴涨。
  只是朋友小聚,陆令姜出门上了架无制无徽的肩舆,二仆前后抬着,不知者还以为是寻常商人出行。
  他仍旧微醺着,透明的雨珠滚落在瓷瓷秘色的伞柄上,盯着那颜色,瓷秘色色,瓷秘色,怀珠给他雕的那块碎了的观音坠子也是这种颜色。
  他一开始看上白怀珠,就因为那一幅《鱼篮观音图》,画中当真是绝世佳人。那夜他往白家去偶然瞧见了真人,斯人犹如一朵白荷花黑暗盛开,周身如笼罩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一向不信佛的他觉得,世上若真有观音应该就长她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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