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36节

  几把荒骨,寂静地埋在郊外。
  太子妃,终究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
  梧园。
  新雪过后,云翳沉沉,白雾弥漫。
  怀珠推开门,见大门口一片湿漉漉的雪渍,是太子殿下昨夜跪过的痕迹。
  她缓缓走上前去,低头凝视了片刻。
  “太子哥哥很执著,是不是?”
  黄鸢在身后道,“若非你今早答应与他到太清楼见一面,他还不肯走。”
  怀珠沉声道:“他这样明明是逼我,把事情闹大,昭告全天下我是他的女人,再无人敢上门娶我,逼我不得不嫁给他。”
  黄鸢欲言又止:“阿珠,你真的不感动吗?就凭他给你下跪,之前又费尽心思地种花,只为治好你的双目……虽然花现在被毁了。”
  怀珠嗤道:“哪敢不感动。”
  黄鸢道:“咱们女儿家嫁谁不是嫁,我看没有比太子哥哥更好的了。况且阿珠你之前喜欢太子哥哥,对吧?即便你现在不想跟他和好,好歹也做个朋友,将来遇见个大灾小痛的有求着太子哥哥的时候。”
  怀珠撇了撇嘴,挺无语的。
  登上马车,前往太清楼。
  前世,她就是因为伤了他心爱的晏姑娘,落得个悬梁断气的下场。
  终究是和上辈子一样的结局吗?
  耳边隐隐幻听前世的那句——“是谁下的令?”
  “太子殿下。”
  “我不信。”
  “你有何不信。太子殿下若爱你,能给你那么多年的避子汤?”
  此刻想来,甚有道理,无可反驳。
  怀珠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即便打不过他们,也要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
  可她的手还被太子紧扣着,好巧不巧,刚好捏在了穴道上。
  他只要轻轻一捏,她便会全身瘫软。
  且她左眼刚才被那么一砸,甚是模糊不清,像盲人一样。
  集中了所有的劣势……
  她还能活着出东宫的门吗?
  晏家人虎视眈眈,定逼着太子杀人。
  生死关头,却听陆令姜道:“早前闻晏大人有退婚之意,我便不敢纠结。今日趁众人俱在便正式说清楚了,我皇室与你晏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再不算数了。”
  他当断则断,怀珠折断的那两截剑丢在地上,预示着一刀两断的两姓婚姻。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犹如惊雷,掷地有声,轰隆隆作响。
  晏老爷和晏夫人完全惊得木讷了,说不出半个字来。为了个外室,太子竟真敢退婚,他的前程、皇位都不想要了?
  晏苏荷亦满脸是泪,自己被白怀珠威胁一通,生命之虞,本以为太子哥哥会好好安慰自己,彻底厌恶了那白怀珠,结果太子哥哥还要和自己退婚?
  不可能,不可能。
  一向温婉的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太子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子哥哥脾气那么好,怎么会当着她的面说出退婚的话?中了蛊似的。
  所有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晏老爷含着泪指责道:“殿下,您如此薄情无情,是想逼死荷儿吗?这事传出去,文武百官容得下您吗?”
  谁都知道晏苏荷是注定的太子妃,被退婚了,今后根本没法做人。
  晏家来兴师问罪,本来是逼太子清理后院,料理外室,并非真要退婚的意思。
  因为一介外室,太子也至于?
  “殿下,您有气出气,晏家辛辛苦苦辅佐了您十二年,为何要这么伤人心?”
  陆令姜却干净利索,脸色是冷色调的白,没半分转圜的余地。
  这是他心中早已决定好的。
  伤人心吗?
  “笔墨。”
  他笔走蛇龙地一纸退婚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盖上了太子金印,按了手印,丢给晏家。
  这已经不是两家协约退婚了,而是单方面取消婚约。
  监国太子的金印,实重千斤。
  皇家要娶便娶,要不娶便不娶。
  此时东宫的许多仆人已聚集在外,陆令姜当着所有人的面动咒道:“我陆令姜今生只钟情于白怀珠一人,以她为妻,永志不变。除了她之外不沾任何女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此时天色阴沉,隐隐有雷声,似乎天神还真听见了。
  他义无反顾,似不要面子了,也不计较说这番话怀珠是否会答应,朝廷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只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就是爱慕白怀珠。
  许信翎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腿骨受挫得厉害,走路时仍微微跛脚。
  怀珠道:“你若不方便我自己前去便好,瞧着你走路有些费劲儿。”
  许信翎沉沉摇头:“曦芽为了我连命都丢了,我岂能那般忘恩负义,连几张纸钱都不给她烧,那我还算是人么。”
  怀珠知他一向知恩图报重情意,也不再劝。两人各自带了少量家丁,以砖石给曦芽改好了墓穴,移棺椁入土,默念佛经,希望亡者可以入土为安。
  许信翎感触颇深,泪水沾湿青衫。怀珠念起从前与曦芽朝夕相伴的时光,以久久陷在悲伤中难以自拔。
  人之凋零,亦如花之凋谢。
  回来的路上,许信翎道:“那日你搬家,我原本打算帮帮你的,谁料撞见了太子殿下,我便走了,你别介意。”
  他和太子一直有些过节,且当时怀珠又和太子有那样亲密的举动,他受不了。
  怀珠道:“该说对不住的是我。”
  漫步在乡间小路上,听鸟语啁啾,迎春花随风飘摇,枝头发新芽,焕发初春的盎然生机,吹拂在面上的风是暖的。
  “许……”
  她说他是她身后的纠缠一条狗,确实,他就是。
  别说给她做狗,便是让他为她死,他都甘之如饴。
  怀珠在一旁看着。
  陆令姜刻意说这些是给自己听,看来他没打算罚自己,也没打算偏袒晏苏荷。
  事情怎么和前世不一样了呢?
  ……但没必要发誓,她不会在乎,不会感动,也不会改变任何主意。
  这一场闹剧,该散场了。
  前世她听到这番话或许会很感动,但今生再不会了。
  一夜之间,怀珠的身价提高了几百倍不止,几乎成为全城第一贵女,人人尊重敬慕,说是公主也不为过,能将太子逼得当众下跪的只有她。
  陆令姜赶来太清楼时,正好看到怀珠的背影,刹那间,犹如一朵白荷花在他满是暗淡褪色的世界中盛放。
  他冻结的心跳活起来了,只有她带来的春风,才能吹化冻土。
  陆令姜情不自禁地微笑,随即又见她目覆白绫,显然是眼疾重新恶化了。红一枝囍被毁了,她迟早变成瞎子。
  他心头微微酸楚,暂时收摄心神,长吸口气,朝她奔了过去。
  听闻朝廷上为怀珠说话的大臣越来越多,许信翎由衷地高兴。怀珠很快就能正式洗刷冤屈,现在已经无罪释放了。
  许信翎和曦芽走在陋巷,忽然发现有黑影闪过,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冲了出来。
  那黑影剑锋凌厉,用的长剑带有东宫的标志,显然是太子的人。
  许信翎只是文官,并无武功在身,立时手臂中了一刀。那黑影显然要置他于死地,嘿嘿冷笑:“许信翎,你竟觊觎太子殿下的侍妾,太子今日便要你的命。”
  说着大砍刀便往他胸口扎来。曦芽大惊,混乱之中替许信翎挡了一刀,刺穿了肺部。此时外面有马蹄声,黑影怕被人发现,跃上房梁暂时逃离。
  许信翎倒在血泊中昏迷失智,曦芽亦奄奄一息。幸好两人正在去梧园的路上,此处离梧园并不甚远。曦芽便拖着伤口,一步一步地往梧园挪去求救。
  月冷星寒,街上并无人。因怀珠的无罪释放,看守在梧园的官兵都撤去了。
  怀珠听到外面有微弱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浑身是血的曦芽,震惊不已。
  曦芽血泪横流,跪下来拽住怀珠的裙摆,断断续续道:“小姐……救……救许大人……太子殿下要杀……他……”
  话没说完,已然气绝。
  怀珠痴痴抱着曦芽的尸体,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下气恼无比,险些痛哭出声。曦芽左肩靠近心脏的位置中了一记飞镖,红色尾巴,俨然是东宫的标志。
  今日梧园的卫兵撤了,封锁令解除,她本来对陆令姜心怀感激,谁料到他竟忽然对许信翎和曦芽下毒手。
  怀珠禁不住仰天哀吟一声,泪水涔涔落下,竭力去搭曦芽的脉搏,曦芽的身子渐渐凉下去,俨然是不能活了。
  陆令姜,他真是比毒蛇还毒。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总是一些无辜的人?他为什么一定要害无辜的人?
  她强忍悲痛,将曦芽的尸体暂时拖进梧园之内,然后一瘸一拐地按照曦芽的指点去救许信翎。
  等等她,不要死,不要死。
  ……
  好一场胜利。
  夜色寒凉,陆令姜从皇宫回来时,像打了一场仗那般筋疲力尽,唇角却又情不自禁地含着微笑。
  怀珠这边却涅槃重生了,完全恩仇泯灭,把太子当透明人。
  几人打雀牌打得热火朝天,一局下来,怀珠和许信翎组队,却又是输家。许信翎翻翻兜儿,连铜钱都拿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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