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19节

  赵溟见主子去找白姑娘,忽然又一声不响地回转,知事情不妙。
  回想在长济寺中的经过,太子在长济寺门口的大青石畔坐了一天一寒夜,冻得浑身结了霜,再三恳求莲生大师出诊,在佛前三叩首请罪,迁就那些和尚,才终于求得莲生大师松口。
  莲生大师答应出诊,但不是看在太子面子上,而是出于对众生的慈悯之心。
  他送太子一本观音经,叫太子闲来捧读之,洗一洗罪孽和杀气。
  临走前,太子庆幸得破例拜了拜观音像。
  之后太子下山来到白府,想把这一喜讯告诉白姑娘。
  也不是那么凑巧一回来就遇上白姑娘,他们在白府中等候了良久。
  太子殿下喜形于色,白老爷过来奉承讨好,连问有何喜事。太子敛眉笑笑,却不想先和别人分享,只问四小姐的所在。
  四小姐出去了。太子就在白府等着。
  四小姐那弟弟白怀安过来,白老爷叫他给太子殿下倒个茶。茶水甚是烫,直接洒在了太子殿下手腕上。
  瞧那孩子仇视的目光,估计是故意的。白老爷怒责白怀安,但太子殿下也没计较。
  后来又等了会儿,殿下按捺不住心事,索性去白家门外等。
  雪坠下来,落满了白头,等来等去等得一颗热心都快淡了,太子才终于把白姑娘等到。
  却迎面听到白姑娘说这些。
  ……
  陆令姜掀袍坐回到马车上,没说去哪儿,就那么静静默着,踽踽凉凉,神态黑沉得宛若寒鸦色。
  他手心还握着怀珠送的那枚瓷秘色的观音坠子,之前被他鲁莽摔碎一角,耿耿于怀,借着这次机会恳求请莲生大师代为雕补妥当了,本想问问她好不好看。
  ——“陆令姜,我早不喜欢了。”
  这话像咒语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陆令姜倚在马车车壁边,身子也有些僵硬,愠色还没完全从脸上褪散,牙关依旧紧咬着,似在微微抖。
  她要分开,没边没际地闹。
  到手的白小观音要飞了?
  雷打不动的爱情她忽然不爱了?
  他闷声笑了一下。
  ……
  怀珠和黄鸢在白家门口说了会儿话,刚要告别,闻不远处似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却并无人。
  黄鸢疑道:“没有谁啊。”
  两人就此告别,怀珠回转白家,见白老爷正自训责怀安,啪啪打手板。
  “叫你还敢调皮,烫伤太子殿下?说,还敢不敢?”
  怀安哭得两眸肿红,哭泣连连,话也含糊在嘴里说不清楚。几度欲缩回手,都被白老爷又揪回来。
  怀珠一怔,听这意思陆令姜好像来过了。
  “幸好太子殿下没怪罪,否则全家都被你这混帐逆子连累了!”
  白老爷怒气未消本还欲再打,见怀珠归来,收敛几分,黑着脸拂袖而去。
  怀珠走过去抚慰怀安一番,问他事情的原委。
  小男孩眼里满是单纯忠诚,小声道:“阿姐,那个坏人我是故意泼的,你被他欺负了,我替你出气,他打我我也不怕。”
  第20章
  再拒
  陆令姜没回东宫,叫马车驶去了春和景明别院,一些必要政务也带去了别院。
  下面的线人送来情报,在东南一带起义的叛军头子穆南曾有一个女儿,出生时便送走了,此女或许掌握了一些重要情报,以后搜查的重点便放在此女身上。
  陆令姜伏案理了数个时辰政务,眼睛微微酸痛,抬首一看时辰惚惚已过夤夜。
  青花双子烛台上,左右各扦插着一枝蜡烛,滴淌的蜡油已把台盘溢满了。
  如今春和景明别院莫说春和景明了,可谓是神骨俱冷,人去楼空,寂静的书房内唯他一人,和两只扑火的飞蛾。
  忆起从前他挑灯夜读时,怀珠皆会红袖添茶,或者含情脉脉瞧他写字,打着哈欠惺忪问“太子哥哥还要多久弄完啊。”
  明明眼皮耷拉得睁不开,他亲一亲她,她那两颗小酒涡就会盛满甜蜜,欢欢喜喜地腻歪着他,黏在他怀里。
  他们一起吃夜宵,甜渍沾在她唇边,总弄得口脂飞红。她说不想把自己吃得肥肥的,却每每克制不住口腹之欲。
  “就吃最后一次!”
  “太子哥哥,你是坏人,为什么总引诱我深夜长胖啊……”
  偌大的春和景明院,多了她一个人,便显得热热闹闹的。
  若吃罢了夜宵,他还有政务继续处理,她便会懒洋洋枕在他膝上,两只玉臂拢抱着他的两条腿,又痒又软。
  “太子哥哥,如果你当年没去白家找我,那我就要被石韫那恶徒强娶了,那我们失之交臂,这辈子会多可惜。”
  “你已经十个时辰零三刻没来看我了哦,我一直在想你,眼睛疼也不想睡。”
  “今天我和黄鸢吹嘘说,眼睛盲了也不怕,因为你会扶着我背着我,对吧。”
  “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何总盯着奏折,不看我也不对我笑,奏折有我好看嘛?”
  “太子哥哥,你是不是嫌我黏人。”
  ……
  她话很多,撒娇卖萌死缠烂打,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喋喋不休。他有一搭无一搭听着,勾画奏折,偶尔朝她笑笑即可。
  她身上有白旃檀香,能很好缓解他的头痛。
  如今一切都成空了。
  再没人黏着他。
  陆令姜像被什么硬物卡住喉咙,从前悠然自得的一颗心,一下子注入了陌生的涩意,酸酸涨涨。
  他忽然发现怀珠之前对他很好,好得过分,他都没珍惜过,现在多希望怀珠再多缠他一次。
  ……
  灯烛燃尽了,陆令姜唤了人续灯。推门而入的却是晚苏。婀婀娜娜,浑身的甜香,紧随其后的赵溟一脸怒色。
  晚苏柔媚:“殿下,奴婢为您添灯。”
  今日书房忽然灯火明着,太子殿下孤身在别院留宿,年轻,风流,血气,且没人服侍,似若有若无诱惑着什么。
  晚苏已来了三次,东张西望,守在如意踏跺前的赵溟铁面无私,严禁任何人进去,却还是叫晚苏钻了空子。
  陆令姜沉沉打量着她,微微后仰,露出男子一段清瘦的脖颈:“有啊。”
  晚苏心口怦然:“太子殿下。”
  陆令姜道:“去把你家姑娘那件银朱色戏服拿过来。”
  晚苏迟疑:“殿下,您忽然要那东西作何,不如奴婢服侍您……”
  她被打发到外院做事,好不容易才有见太子殿下一面的机会。
  陆令姜唇角虽犹笑,眼神却飘着点冷:“谁教你质问主子?”
  晚苏激灵,骚话都咽了下去。
  陆令姜摩挲着,但见一套新娘戏服完完整整,百鸟云肩,云穿牡丹银朱色蟒袍,水袖,玉带,腰包……绚丽花纹皆一针一线缝制,当初准备欢欢喜喜地穿给他看,而今她竟那样心狠,一句话要烧掉。
  抬首见了晚苏,陆令姜嗤了下,道:“别怕。我来问你,你家姑娘平日喜穿白裙,戏也扮青衣,为何忽然穿了红色?”
  晚苏结结巴巴:“殿下,奴婢不知。”
  陆令姜道:“晚苏。你是不是想借着红色,陷害了她,为自己谋划呢?”
  似笑非笑,似问非问,好像责怪,又好像一种暧然的示好。
  晚苏心醉神迷,捅破窗户纸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一个头嗑在地上,激动道:“奴婢愿意,奴婢一直侍奉殿下。”
  陆令姜呵了声。
  那些和颜悦色去得一干二净。
  怀珠的眼疾就是从那次落水起严重的,当日她本满心热忱地给他过生日,却被晚苏陷害穿红衣,又失足落水,发了好长时间的烧。
  怪不得他后来怎么道歉也无用,她是气他的黑白不分,冤枉于她,伤透了心。
  陆令姜心意浮乱,焦虑和压抑似天边堆积的铅云,不断涌在心头,太阳穴更有微微热感,隐隐控制不住之势。
  晚苏还跪在地上,他挥挥手,赵溟将人拖了下去。
  陆令姜独自饮了口酽茶,遥望窗边的月色良久,才慢慢冷静心神。
  他之前确实没想过怀珠会和他分开,猝不及防,有失了分寸的地方。如今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那么他将一切说明白,必然可以将她挽回。
  爱不会轻易消失的。她前两天还送了他观音坠,凭那做工和质地,即便不是她亲手雕的,也一定花了心思采买的。
  他不由自主地将观音坠紧攥。
  事情定然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怀珠说的也定然是违心话,她喜欢他。
  思及此处,他强迫自己的气息均匀下来,竭力抚平那些酸闷和烦抑的情绪。
  赵溟解决完了晚苏,回来禀告道:“殿下,莲生大师已到东宫了,随时可以为白姑娘治眼疾。”
  但大师的原话是,病人不肯回来,即便老衲有回春之术,也无济于事。
  ……
  白家老太太头七回魂那日,白家请道士做了法事,渡灵魂升天。
  天下起了皑皑小雪,琼花片片,几点老鸦在房顶的五脊六兽上停住,白家老小哭哭啼啼,气氛分外萧索。
  怀珠头裹缟素,随众人完成了这丧礼的最后一道仪式后,被匆匆赶来的兄长白揽玉告知,太子殿下正在会客室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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