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将军 第374节

  吴道子也不喜欢客套的称呼。他听王维说过李瑄和权贵不同,交友不以身份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道子刚回长安,是去了何地?”
  李瑄一杯过后,主动问吴道子。
  王维在一旁为二人斟酒,明显是让李瑄结识吴道子,他作为陪酒。
  李瑄的身份和行径,使李瑄在长安的真心朋友不多。
  就算亲近李瑄,也多是巴结讨好的人。
  吴道子很有脾气,却也淡泊名利。
  “早春时期,奉圣人之命,观看嘉陵江山水,昨日刚归。”
  吴道子向李瑄回答道。
  今年春天,李隆基得知蜀地嘉陵江风光秀美,妙趣横生,但凡路过的臣子,无不称道。
  但他贵为天子,需坐镇长安,无法到蜀地看嘉陵江……
  而大同殿李思训的嘉陵江壁画已经画了三十多年,品不出什么味道。
  于是李隆基突发奇想,让宫廷最著名的画师吴道子前去嘉陵江观看风光,归来后再画给他看。
  李隆基令沿途驿站,为吴道子准备车马,到嘉陵江去观看景色,提前画好粉本。
  几个月时间,吴道子或江中泛舟,或登高望远,最美的山水,远近都在他心中呈现。
  自由惬意使他流连忘返,但到期后又不得不归来。
  “嘉陵江是好地方,相信不久后嘉陵江的景色,就会出现在道子笔下。”
  李瑄点头,原来吴道子因此出长安。
  “明日圣人就令我在大同殿上,将嘉陵江山水画于壁上。”
  吴道子向李瑄说道。
  “我和许多画师也被圣人邀请至大同殿。”
  王维在一旁说道。
  李隆基邀请这么多画师,就是为了吴道子落笔。
  “那我也应该有幸欣赏道子的精湛画艺。”
  李瑄觉得明日下早朝,李隆基一定会邀请他前往大同殿观看。
  “我这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小道罢了。诗歌才是盛世的旋律,老朽在嘉陵江旁,就听到七郎的名声,不单单是诗名,还有英雄之名。七郎才是一个奇特的人。”
  吴道子对李瑄好奇已久,也很敬畏。
  因为他觉得李瑄包含的特殊性,比他画中的神鬼佛陀还复杂。
  他曾经在梦中沟通阴阳两界,当醒来后再次作画,出现一个似神非神,似鬼非鬼的人。
  当吴道子读一遍《金刚经》,为此画增添佛性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无法落笔。
  他得知李瑄的事迹后,第一时间想到那副“鬼神”画。所以对李瑄的印象极为深刻。
  吴道子与李瑄见面的时候,明明李瑄是儒雅随和的人,他总会想得很多。
  “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哪有什么奇特的,倒是道子,能落笔鬼神,这才是奇特,当世一人矣!”
  李瑄笑了笑,不知道吴道子口中的奇特是夸赞还是什么。
  他认为吴道子是一个奇人,人物、山水、鸟兽、花草、阁楼,吴道子样样精通。
  当然,这些不足道奇。毕竟绘画一道,总要挑选一个学习。吴道子全精这些,是为全才。
  但吴道子的鬼神、佛道,堪称登峰造极。
  古人畏惧鬼神,吴道子却将神仙、恶鬼、佛陀,画得传神,走出前无古人的道路。
  这也是他身为宫廷画师被誉为“画圣”的原因。
  “宫廷”这两个字,很多时候往往是对艺术的束缚。
  “我画恶鬼,往往是劝人向善;画神明是为祝福世人。我囚于笼中,只能停于画里。哪像七郎,付诸于行动。”
  不同于贵族,出身贫寒的吴道子,对李瑄打击豪强的行径充满好感。
  “听闻道子随圣人去洛阳时,在景云寺画地狱变相。了无刀林、沸镬、牛头、阿房之像,而变状阴惨,使观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都人观之,两市屠沽,鱼肉不卖。道子画功如此,境界远非我能相比。”
  李瑄向吴道子说道。
  《地狱变相》,阐述为恶之人,堕入地狱,受尽酷刑。
  那些心中想要邪恶的人,想到死后地狱的凄惨,有可能放弃行凶。
  这种看似难以理解之事,但对于那些深信鬼神之说的人,如悬挂在头上的利刃,终生为戒。
  “都是夸张之论,我到了外面,发现古今的画师定优于我。就如摩诘的水墨山水,意境之高,我不及也。”
  吴道子苦笑摇头,独自喝了一杯酒。
  王维对此只是摇头一笑,他知道吴道子指的不是这些。
  在画道上,他比不上吴道子,哪怕是他最擅长的山水。
  “古有曹衣出水,今有吴带当风。”
  李瑄用这四个字来赞叹吴道子的人物画。
  北齐曹仲达的人物画,衣裳如出水芙蓉,紧凑秀密。吴道子的人物画笔势圆转,所画衣带如临风飘举,形象生动。
  “吴带当风!”
  吴道子和王维皆惊叹地看着李瑄。
  想想吴道子奉命在长安寺庙画的菩萨壁画,可不就是吴带当风吗?
  而李瑄对曹仲达的评价也颇为恰当。
  “七郎,我敬你一杯!”
  吴道子见李瑄一针见血对他的画冠以称呼,顿时觉得李瑄是知己,敬李瑄一杯。
  刚喝下一杯,满满的一杯美酒,又被吴道子一饮而尽。
  “不敢。可惜您的画,我只能在寺庙欣赏!”
  李瑄感叹一声,回敬一杯酒。
  王维也感慨,举杯饮尽。
  他们在感叹同一件事情。
  年少时的吴道子豪侠意气,放荡不羁。
  早早扬名的吴道子在开元初年被李隆基召入宫廷,那时吴道子正是壮年,能被皇帝赏识,自然是开心的不行。
  他来到长安后,李隆基给他更大的殊荣:非有诏不得画。
  没有皇帝的允许,不得私自给他人绘画。
  起初吴道子非常兴奋,“非有诏不得画”,是对一个画师来说最大的荣誉。
  古往今来,没有人有这份殊荣。
  每次圣人移都就食,吴道子必跟随在身旁。
  十年,二十年……
  数十年光阴如反掌。
  一句“非有诏不得画”也将吴道子牢牢地锁住。
  他渐渐发现,他直到老去,也未发现他追求的。
  他的笔墨,全部奉献在六个字间。
  他私下练习的画,也不能用来示人。
  他期间虽给几名朋友画过画,但都要向皇帝申请,不再有随心所欲。
  离开长安,去嘉陵江的时间,是他数十年来最惬意的几个月。
  在山与水之间升华,会在明日的大同殿上释放。
  只是又要回归之前,吴道子不免惆怅。
  三人进入酒肆的时候,本就是下午,酒酣不觉时间流逝。
  吴道子最纵情,他已经喝醉。
  只见他站起身,拿起筷子,对着虚空又点又画。
  他头发散乱,步伐癫狂,歪歪扭扭,眼睛也模糊了。
  但握着筷子像握画笔一样,仿佛虚空就是一张无尽画纸,随他自由挥洒。
  那山河游移,那漫天星空,那鸟兽神鬼……
  他将全身的心血倾注在点画之间,浑然忘我,旁若无人。
  吴道子另一只手还拿着酒杯,不时饮一口。
  酒肆的人已经惊呆,还以为老头发疯了。
  可老头一直和李将军喝酒,明显是李将军的朋友。
  李瑄没有喝醉,他看着这一幕,感慨万千。
  当坊间暮鼓声第一次敲响,李瑄才醒悟,该要回去了。
  否则要耽误明天上朝的时间。
  而此时吴道子先掉下筷子,再掉下酒杯。
  他人将倒的时候,被李瑄眼疾手快扶住。
  罗兴去结账,他们离开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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