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婴儿露出的笑容天真无邪,但是落在修女长和小修女眼里,却跟恶鬼的狞笑无异。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不祥之子……”
  在太古大陆,婴儿白发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祥的事。
  而这婴儿的运气委实不好,不仅白发,还是异瞳。
  白发异瞳,这样的人通常被称为不祥之子。
  传闻无论是谁,只要跟不祥之子接触过,都会变得不幸且厄运缠身,轻则倒霉,重则送命。
  于是自古以来,会带来不幸与死亡的不祥之子就一直是被他人避之不及、如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修女长和小修女还沉浸在巨大的惊骇中,这个时候,天空中却突然落下一片片白色的雪花。
  下雪了。
  这是从帝都阿弥尔吹来的雪。
  第002章
  那林是被一盆刺骨冷水给泼醒的。
  才睁开眼睛,便看见厨房的管事修女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睡得舒服,水缸里的水谁来挑!”
  管事修女是全修道院最胖的修女,但她总喜欢做双手叉腰这个动作。
  换做平常,那林一定会在被叫醒之后就立马爬起身干活,但今天他却像是中了邪一样,不仅动也不动一下,还目光呆滞地坐了很久。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过一睁眼,梦的内容就都忘光了。
  现实的突然转换,让他有点恍惚,直到又一阵刺骨的寒冷袭来,那双黯淡的双眼才慢慢有了光芒。
  冰水渗透衣物紧贴在身上,鸡皮疙瘩都被激起,那林不禁打了个冷颤。
  毕竟昨天的时候才落过雪,他这身补丁衣服也穿了好几个年头,现在又被一盆还结着冰碴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可以说是真的凉到骨子缝里了。
  现在才是凌晨时间,天色还黑得浓稠,明显距离天亮还有着一段时间。
  但是管事修女可不管这些,手指一指,便要他赶紧起床,挑水砍柴去!
  这样的事并不是头一回。
  今天是五越节,按规矩是要在清晨沐浴洁身之后才能开始做事的,所以也难怪会在这个时间把他叫起来了。
  忍着一身寒冷,那林从发黑发臭的被子里站了起来,可以看到,他蜷缩躺着的这个地方很是狭窄潮湿。
  这是从羊圈里隔出来的一个小空地,仅容一个成年人躺着的地面上铺着晒干的麦草,麦草上再放着一床黑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褥子,一张床就诞生了。
  对的,他住在羊圈里。
  他叫那林,是修道院收养的孤儿。
  虽然是孤儿,但沦落到和畜生同住的情况,也属实太惨了点。
  可当他露出脸上戴着的笨重木头面具,以及面具后隐约能看到的白发与异瞳后,这便说明了所有原因——他是不祥之子。
  不少人都知道,十年前他被修道院收养时,即使是被亲生父母抛弃了,也还是笑着的。
  所以大家都说他是没人心的怪胎。
  所以那张脸便只能掩藏在一张木头面具的后面。
  这是他能待在修道院的条件——修道院的人们虽然收养了他,但是却订下了不少规矩,第一条就是要求他戴着面具,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白发怪胎,异瞳怪物,这是那林自从懂事起就常常听到的词汇。
  而那些人谈论起他时,大多都是一脸厌恶和不屑。也是从记事开始,大家都叫他为不祥之子。
  这不祥之子的帽子一旦扣上后,不仅让他出生没多久就被双亲遗弃,成了孤儿,还让他刚被遗弃,又被修道院的主人修女长扔到雪地里。
  幸好发现他的小修女于心不忍,偷偷把他又捡回房间养着,不然他早在那个雪夜就被冻死了。
  等到众人发现他的存在,并准备再次把他扔出去时,也是小修女强行把他留了下来。
  结果他是顺利留下来了,但被他视为母亲的小修女,却在他五岁时不幸感染鼠疫病死了。
  所有人都说,小修女是被他克死的,那林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难过了很久。
  而且,他连想见小修女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不祥之子不能踏足光明教堂,所以他没有资格去教堂里跟小修女告别。
  但总的来说,小修女总算把他留在了这里。
  虽然住的地方是羊圈,吃的饭菜是剩饭,穿的衣服是烂布,并且还不准把脸上的面具脱下来,但好歹有个容身之处,比在外面冻死强多了。
  光是这样,那林就已经很感激养母以及修道院的众人了。
  所以他也没有权利拒绝管事修女的要求。
  “您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因为天生一副笑脸,所以那林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那双眼睛即使没在笑,都还是有着弧度的。
  他对管事修女讨好地笑了笑,“我这就去把水挑了。”
  管事修女扫了他一眼,不悦道:“嘴上说得那么好听,要是天亮了还没烧好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看了一眼黑色还在慢慢晕染的天色,那林连连应是,和管事修女打了招呼后,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待那林走后,管事修女也准备回去睡觉了,毕竟这会离天亮还早着呢。
  来到柴房,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害怕被管事修女责骂,那林不敢点灯浪费灯油,只好凭着记忆摸黑走路。
  跌跌撞撞地来到水缸旁,他刚准备提起木桶去打水,伸出去的手却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林吓了一跳,因为他碰到的不是冷冰冰的木桶,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圆形物体……
  那种触感,怎么摸怎么像是一颗脑袋……
  而且这颗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又冷又有点粘手。
  在摸到这个脑袋的瞬间,那林的脑子跳出来许多恐怖的想法,最后这些想法都汇聚成了一个想法:不会是谁死在这里了吧?
  大着胆子,他转身去取了一小点灯油,擦亮灯芯后,一个半靠在水缸旁的人影就显现在烛光中。
  这人靠着水缸坐在地上,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浑身是血,一身的鲜血像是刚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脸上也被血迹糊得看不清长相。
  将灯台再靠近了点后,那林发现,这人跟他差不多年龄,看样子也不过十岁。
  只是他这一身鲜血实在是不寻常,尤其是小腹处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腹腔内的红肉脏器还是露出了不少,看上去十分瘆人。
  这样重的伤势,也难怪会晕倒在这里了,那林都差点被吓晕了。
  捂住还在怦怦直跳的心脏,那林看向这突然出现在修道院内的陌生人,有些不知所措。
  -
  等烧完足够所有人洗澡净身的热水后,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
  因为是不祥之子,不准在白天这种人多眼杂的时间点出现,所以来不及擦擦额头上落下的汗水,给刚起床正在打哈欠的管事修女说了一声后,那林便飞奔回羊圈了。
  今天的羊圈内有点不同,平日里安静的绵羊们不知道为什么都有些躁动不安,连食槽也不舔了,全都在羊圈里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几声恐惧的低叫声。
  那林知道它们躁动的原因。
  抱着从草场上拿来的干草,他走进最近的一个食槽,并将干草均匀铺在食槽里。
  原本因为他的靠近而退开的羊群,在见到这新鲜的干草后,慢慢地停止了躁动,转而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嚼食干草去了。
  待所有食槽都放满干草后,那林拍干净手上的草屑,然后去将羊圈的木门关了起来。
  放下门栓后,他转身来到自己睡觉的小窝。
  那黢黑的被褥上,现在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这就是羊群们躁动不安的原因了——平日里,只有在出笼的时候,羊群才会闻到血腥味。一个羊圈里不止有小羊羔,还有去年的老羊。
  老羊闻到血味,还以为是到出笼的日子了,所以开始焦躁起来,小羊羔受老羊影响,也全都躁动起来。
  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待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气息后,那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
  接着,他又急匆匆跑进羊圈另一边的角落处,从堆放着的杂物中扒拉出一个脏兮兮的木头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些用苇叶包着的药膏,以及一捆捆干净的布条。这布条可以充当纱布使用。
  为了不引起人注意,他特意把箱子表面弄得脏兮兮的,箱子内部却是擦拭得一尘不染,药膏也都按大小顺序一一摆放整齐,完全是和羊圈格格不入的东西。
  在战争年代,药品是昂贵的东西。
  那林穷得就剩身上这身烂衣服和地上那堆烂褥子,肯定是没有钱买药的,不过这并不是偷来或者抢来的,而是他自己做的。
  在孩子众多的修道院里,年龄小又不招人喜欢的那林难免会被其他大孩子欺负,特别是在抚养他的小修女去世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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