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不知不觉间流出了两行泪,声音由愤怒化为哽咽,悲伤地吼道:“萧家......呵呵......萧家只剩我一个人了。”他顿了顿,将泪水咽下,红着眼眶,哑着声音道,“现在......六扇门追捕我,大理寺追查我,东厂抄我家门,朝廷对我千夫所指——可我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你们这些肮脏小人,尤其是你,韩子安,你永远永远都不得安宁,你将为这番事情,为萧家灭门换得应有的报应!”
  漆黑的天空飞过一个飞刃,狠狠地刺进了萧楮风的肩膀中。萧楮风惨叫一声,回过头,却见长街尽头,站着两个人影。
  “大好佳节,发什么疯?”
  第40章
  长街尽头的两道身影越走越近, 待走到萧楮风身前,他倒吸一口凉气。而后, 萧楮风裂开涔满血水的嘴角,发出癫狂的吼声。若不是其余三个人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是雨天过客的话恐怕以为萧楮风疯掉了。
  张修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慢慢悠悠地一上一下扇动着。他冷眼旁观地看着,仿佛这些事都与他无关,视若无睹。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落到了站在另一边的韩轲和存中身上。
  “方才, 我和泽凛在七洲桥畔等了韩大人许久,还是未到。”张修命意味深长地道, “我以为是韩大人有急事匆匆离开了呢, 不出本丞相所料, 这等‘急事’原来在这里。”
  他抬手,用扇骨指着萧楮风的额头。身后的一些方士扣住了萧楮风的手,将其制伏。
  韩轲闻言,知晓自己的计谋破灭, 却不曾善露于表面皮毛。他淡淡地道:“自家手下乱跑,本官不得亲自来捉。”
  两人剑拔弩张的势头还未消, 只听一阵长刀鸣响。原本被制伏的萧楮风不知如何挣脱开了方士的束缚,从刀鞘中拔出长刀, 脚尖飞旋, 手臂轮转,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那数名方士即刻间便被一刀封喉,整个城南大道内皆都血流漂橹。
  四下皆休,风烟俱净。
  萧楮风戾气极深, 目光阴蛰,周身似乎围绕着些许黑云一样。萧楮风手握着长刀,一步一步地踏着还未消融的白雪,朝着张修明和陆自成二人袭来。
  “你们前不久所说的这些话,我都听到了。”萧楮风呼斥着热气,咄咄逼人般步步逼近张、陆二人,离得越近,他似乎就越发疯狂,有些不受控制,走路都摇摇晃晃起来。
  萧楮风勾嘴一笑,他抡起长刀就对着张修明劈来。瞬时间,就在这一刻,陆自成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抵挡住了萧楮风的攻击。
  但陆自成身为御史大夫,乃是文臣,随身佩剑只当是用来明哲保身,尚未沾染过过多的鲜血腥风。
  当萧楮风的长刀刮割随身佩剑之时,两把兵器发出一阵阵响动,还激发了零星火花。陆自成力气不大,对峙些许便没了气力。
  “锒铛”一声,随身佩剑被长刀劈成两半。连接剑尖的那一半擦过了陆自成的脸颊,划破皮肤,留下一道血痕;连接剑柄的那一半还是孑然地握在了陆自成的手中,许是萧楮风力大如牛,陆自成的虎口被冲破,沾满了鲜血。
  “朝廷对我喊打喊杀,对我千夫所指,让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萧楮风对着张修明的肩膀就是一刀,陆自成又立刻带着张修明往后跑,又被萧楮风一刀拦下。
  “可是我萧启越胆敢以血发誓,我从未有过谋逆之心!”萧楮风站在了城南大道的中间,对着万人空巷,对着张修明,对着陆自成,对着韩轲怒吼道,“我乃是北明禁军统领,麾下军士数千者,皆无谋逆之心,同样的,与朝廷高位皆无虎豹之仇!”
  张修明捂着肩膀的受伤处,垂下手,从衣袖里拿出最后一把飞刃,狠狠地对准萧楮风的胸脯射了过去,却被萧楮风用长刀砍断,沦为铁碎。
  “朝廷上下对我喊打喊杀,对我座下的东西却还是甘之如饴地以一用之。”他坏笑一声,从地上捡起飞刃的碎片,举着刻有铭字的地方,朝张修明道,“身为禁军统领,京城座下的军械司同样也归我管。张丞相用的这把飞刃,乃是军械司上等近战刺杀器物。而铭字则是落得我的单字——启。”
  说罢,萧楮风怒吼一声,快步奔向张修明,抬起鲜血淋漓的掌心便掐住了张修明的脖子。张修明一把老身骨,十分容易地便被萧楮风提了起来。他用胳膊抓住萧楮风的胳膊,无助地挣扎着。
  陆自成也对韩轲露出菜色,恳求韩轲能出手相救。
  此时此刻,眼时当下。韩轲也是犹豫不定,裹足不前。
  萧楮风是他的知己好友,虽然两人现在无法再信任彼此,可是韩轲确定的是自己是暗中一心一意地要帮助清河萧氏,即便这之中可能会牺牲萧楮风其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存中一直离其余几人远远的,仿佛置身于身外一般。
  因为,一旦要牺牲萧楮风,也就是韩轲的心早已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保护和延续清河萧氏的血脉,一半是维护和拥护张丞相的令纸和指挥。
  是有些浪费萧楮风的一片白净之心,但是萧楮风终究还是懂得太少了。他年少的时候仗着背后家族势力雄厚,生官加品从不费力,自然也未曾体验过过多的苦难。可是韩轲不一样。年少时在漠北神机营从军,被“通敌叛国”罪名加身,身败名裂,又迫害尊严当着众人的面给桓玄侯戚风明下跪,然上天有眼,他何德何能被东厂督主魏德贤捡走了。走了几年,靠着左右逢源的能力,在朝中上下浮沉,才坐到了如今的东厂高位。
  这些,萧楮风都不曾经历过,所以他心思单纯,面色洁白。
  就在萧楮风将张修明打倒在地,一脚踩住他的脑袋,一手正准备用长刀刺入张修明的身体中时——韩轲重新从刀鞘中拔出绣春刀,飞身扑向萧楮风,挥起绣春刀挑开了他手中的长刀。
  韩轲道:“不能再等了。”
  陆自成扶住早已奄奄一息的张修明,感激地看着韩轲,道:“子安......你......我都懂的。”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刻。”韩轲命令存中踩住萧楮风的后背,自己卸下了腰间的腰带,将令牌放进自己的衣袖中,用腰带困住了萧楮风的双手。
  他回过头,命令陆自成:“陆大人,把张丞相送到宫中太医门前。存中!”
  存中立刻走上前:“在。”
  “把六扇门的人都叫过来!”韩轲吩咐道,“就说本官已经降伏萧楮风其人,请捕快速速前来,将其押送至门内。”
  存中道了一声“是”,而后一身墨色黑衣,融入进了月色中。
  *
  等两个人都稳定了思绪,韩轲从一旁的石墩上站了起来,默声地看着依旧在城南大道长跪不起的萧楮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生气呢?”韩轲问道。
  萧楮风:“......”
  韩轲倒也不急不挠,他继续问道:“吃饭了吗?饿不饿?这里离繁华地段不远,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萧楮风:“......”
  韩轲从口袋里翻出钱袋,数了数里面的分量,道:“还有很多金叶子,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些来。”
  依旧沉默的萧楮风霎时间开了口,他嗓音嘶哑干涸,目光暗淡,浑身破碎。
  “韩大人,您在可怜我?”
  此话一出,也是把韩轲问懵了。韩轲第一次如此手足无措地面对萧楮风,往日里,韩轲对于萧楮风总是意气风发,肆意张扬,这是第一次,他突然觉得有些卑微。但是转念一想,他又错了——因为萧楮风比自己还要卑微,他现在手握权势,又有何卑微。
  从“韩轲”又或是“韩子安”再到“韩大人”,一次名称的转变,彻底划开了韩轲与萧楮风的距离。韩轲站在萧楮风的身侧,而萧楮风低着头,双膝跪地,凝视着冰冷覆雪的青石砖。
  本可以与子同袍,并肩而立,可是萧楮风手腕上的腰带,是韩轲自己绑上去的。
  从韩轲为张修明挡刀那一刻起,萧楮风原本还燃着点烈火的心,便彻底粉碎。
  “韩大人。”萧楮风有些哽咽,他的声音混杂在风中格外清晰,又格外疏离,“我不饿的,也不会饿的。我已经沦为阶下囚了不是吗?”
  韩轲没有说话,他有些莫名的悲怆,直到萧楮风说出“我已经沦为阶下囚了不是吗”这句话的时候,一阵料峭寒风吹来,吹开了韩轲的外衣,也吹动了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流了两行晶莹的泪珠。
  “您不说,小的我也知晓一二了。”萧楮风苦笑了一番,自嘲道,“我成禁军统领这么些年,结识了许许多多的仁人名士,各个都才高八斗,风雅过人。小的也很庆幸能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遇见您这么一位贵人,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确实是我足够幸福的日子了。”
  “您也知道。”萧楮风顿了顿,微微抬眸扫了一眼韩轲,恰好对上了韩轲的眼眸,对上了之后突然觉得有些惊恐,又立刻地低下了头,看着地面。
  萧楮风接着道:“我身后坐拥着清河萧氏,我有足够的权势能够在朝堂混得个风生水起。和你交集的这些时日,我确实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夜夜笙歌’,可是现在——当今天下,不过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樊笼。终有一天,无论职位高低贵贱,众人都会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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