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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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置好陈自寒后,天已经完全暗淡了,几处鸦鸣响于窗外。
  提前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已经启程去漠北,叫陈自寒不用管自己。
  他提着油灯,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攀爬着庭院中的树,一上一下,倒是惊落了一群群鸦雀。
  吊着胆子,提着心脏,悄悄地对鸦雀比了一声“嘘”,那群鸦雀便不再惊慌,反倒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人下一步该如何做。
  只见,陈应阑手提着青花剑,双腿一用力,翻到了屋檐上。有些瓦片被胶黏贴得特别脆弱,纷纷掉落了下来,动静不是很大,是不能够唤醒陈自寒的,但是却能惊动一些守卫。
  陈应阑听到门前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长枪拖在地上发出的“吱吱”的声响,于是他立刻拉上衣服后面的兜帽,拉起放于脖颈处的面罩,转身面向站在其身后的守卫。
  “你是何人?”守卫大声吼道。
  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响彻。
  “不用你管。”陈应阑说完,立刻挥起青花剑朝着守卫砍了过去。
  守卫见状立刻后撤一步,随后抡起手中的长枪抵挡住青花剑的攻势。陈应阑连忙往前顶步,紧接着一掌推倒守卫,转身绕在了守卫身后,伸手将青花剑送到了他的肩膀上。
  守卫险身一躲,躲过了这一袭击,但奈何速度比青花剑要慢许多,剑尖刺穿甲胄,鲜血顺着露开的皮肉缓缓流下,滴落在地面。一些未消融的雪沾染上红色,像是红梅一般,格外引人夺目。
  陈应阑此时抓住机会,在用青花剑捅入那人的心脏处,紧接着仓促地逃走。
  他用衣袖擦去青花剑上的血迹,而后在栈桥处喊了一辆马车,交了几份铜钱,便匆匆赶到了韩衙。
  *
  “灵均大人,前不久我在生平卷里,看到了有关‘建安侯’的记载。”周博云抬头看向薛雀。
  却见薛雀原本准备吃块糕点的手突然顿住,而后立刻将糕点放于玉盘处,匆匆忙忙地又落下了手。
  韩轲却用指尖沾了沾滚烫的茶水,随后在桌子上用手指为毛笔,指尖为笔锋,茶水为墨汁,桌子为宣纸,浓墨重彩地写下了一个“陈”字。
  “建安侯......”他将眼前细碎的发丝捋到头顶,而后再次扣上帽子,“这可真是一位故人......陈应阑。”
  冷笑了一下,随后又道:“我记得生平卷上曾这么写他‘天顺十年(乾德二十七年),御史陈应阑,字惊泽,碎于晏都城墙之下,生死迷离。遂查之,不见尸骨,乃记之为‘卒’,不复出焉。定为建安侯,丰功伟绩,封侯万里,祝其安乐太平,可得永年。”韩轲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又说,“可是陈御史不仅没有碎于晏都城墙之下,也没有不见尸骨,更没有生死迷离。陈御史神通广大,聪慧过人,这五年来他一直存在。从天顺十年到天顺十五年,他从落难小卒一步步成为甘州府影卫。”
  他将茶盏打碎,用碎片在桌面上划着,写出了两个字“谢忱”。
  谢忱。
  这让薛雀乃至周博云都颤抖了片刻,虽然周博云心中已经猜到了一点半点,但随着韩轲这么一说,他突然有点不寒而栗。
  “谢忱”和“陈应阑”看似是两个人,实则是一个人,不仅是一个人,甚至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位已故的‘建安侯’乃是大名鼎鼎北明前御史——陈应阑,陈惊泽。”韩轲不留痕迹地歪嘴勾唇,“而即将到来的这位‘故人’同样也是他。”
  书房的门被人破开,冬日夜凉风寒,寒风徐徐吹进书房,吹灭了点滴炉火,一道身影戴着兜帽、覆着面罩逆着夜里的冷光,站在了门槛外。
  那人一点一点将书房的门关上,接着将青花剑放置于剑鞘内,撕下面罩,褪却兜帽,最先露出的是一双锋利狭长的眼眸,而后是映照着寒光的高挺鼻梁,最后是微微张合的嘴唇。
  一点点脱下为自己设下的枷锁,以“陈应阑”的面容,又一次重现在了众人眼前。
  “抱歉我来晚了。”陈应阑说道,“在下建安侯陈惊泽。”
  *
  陈应阑和韩轲并肩坐着,犀利的眼眸扫过面前的薛雀皇子周博云。周博云和陈应阑对视一眼,好像撞见鬼一般,立刻缩在了薛雀身后。薛雀对陈应阑歉意地笑了笑。
  这一刻,对上陈应阑的双眼,让他更能确定为何眼前者已经消失于晏都五年,朝廷为何对他念念不忘,不仅仅是因为陈应阑和东厂有过节,而是因为这双眼眸和谢忱的眼眸不一样。
  谢忱的眼眸似乎盛满了对世间的冷淡,却偏偏透露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温柔;而陈应阑的眼眸就像是两把飞刃,久看成疾,无药可救,一眼杀人。
  “话说,韩子安你如何认出来他的?”
  “长得一模一样想认不出来都难。”韩轲瞥了一眼陈应阑,随后说道,“不过至于如何‘收买’惊泽的事还需要慢慢地叙述。”话锋一转,“今日我们四人聚集此地,各怀鬼胎。”
  他说得没错,四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陈应阑心思较其他三人比较单纯,他只是想替五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报仇,此次前来晏都,一方面是陈自寒的盛名邀请,一方面也是为五年前那些沦落天涯的朝廷名士报仇,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荆青云。
  韩轲却想借着陈应阑的举动,一方面剿灭东厂势力,一方面除掉魏德贤,自立门第。
  “今晚可能会有些像千秋疑案——陈桥驿兵变。”薛雀说道,“赵匡胤的目的是称王,和平消除北周的残余势力,自立国号为大宋。而我们四个人的目的各有不同,却有共同的指向性——在我们看来目前最大的障碍阻阂便是魏德贤统领下的东厂。”
  “如今北明风雨飘摇,东厂所滞留下的祸患须得除尽。”韩轲摘下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就垂了下来,银色的发冠倒映着淡淡的火光,额前有一缕极长的发丝挡在左眼前。
  韩轲又道:“身为东厂刑官,我也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掌班、锦衣卫、厂卫望而止步,若是想登上我所在的位置,须得将我杀掉,毁尸灭迹,才能一骑绝尘,揽得芳名。”
  “那韩刑官想如何是好?”周博云问道。
  陈应阑却抢过韩轲的话语权,自顾自地接过来,顺着周博云提出的问题,继续道:“若想得到四全齐美的提议,我们不仅要选出我们四个人与魏德贤都在场的时刻,另外这是一件风险之事,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薛雀点点头,附和道:“两种结果,要么死要么活。但是若是失败,我会先自刎。”
  “死了总比或者受蹂躏虐待强。”陈应阑说道,“但这是常人认为,天顺十年,陈某背负着东厂逃离晏都不也过得挺好。”
  “当时悬赏满天飞,你又不是不知道。”韩轲从剑鞘里拔出绣春刀,刀光印刻着自己和陈应阑的眼眸,另一面映射着薛雀和周博云的神色。
  “后日晚夜宴,我想那正是动手的时机。”周博云提议道。
  陈应阑也点点头附和道:“我已经将陈自寒支走,明日惊阙其人要带着漠北府军启程回望漠北——反正如今天地一片冰霜,能钓到猎物才怪。”
  “呵呵。所谓的‘宴春狩猎大会’不过是北明唯一能镇住边塞厥缁的虎头,失去这个名号什么都算不上。”薛雀讽刺道,“灵均倒是认为,晏都离沧州不远,子安和惊泽可以向沧州的影卫和厂卫写信一封,若有不测,还有个照应。”
  “本官就算死,那也要先杀了魏德贤。”
  韩轲说道,“不过,惊泽你兄长可是真回漠北,你该如何解释?”
  “我已经留好了信笺,惊阙从不会追查我的。”
  韩轲眯起了眼睛,指尖轻轻地一下又一下点着桌面,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心下浮沉。
  第17章
  辰时,天空微微积起几片薄雾,树影随着寒风摇曳,庭院中仆人正在拿着扫帚扫雪。今年冬日天气严寒,冷得不叫人话,仆人疯狂地搓着手,背着扫帚就走出了府外,而在后街内就有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可谓是乱了府中人的阵脚。
  原本正盯着陈应阑夜半留给自己信笺思索万千的陈自寒,听到惊呼后,立刻站起身,将信笺收紧衣袖里,便提着断风,来不及披狐裘大衣,就奔跑到后街。
  却见仆人双手将扫帚杵于石板,听见身后有声音,便连忙转过身,如发了疯一样,扔下扫帚,跌跌撞撞地朝陈自寒跪下身,颤抖地道:“府军......守卫死了!!!”
  陈自寒原本以为只要听到的人不是“陈应阑”或者“谢忱”就可以将悬着的心懈下去,但没想到单单一个守卫却让自己的心跳乱了节拍,就连呼吸都加快了。
  “怎么回事?”嘴上说着,便迈开步子匆匆地走到守卫的面前。
  守卫的皮肤已经泛紫,身体已然僵硬冰冷,甲胄被人用利剑刺穿,胸腹处也有大片剑痕,身后的石板印刻着昨晚守卫拼死抵挡的血,鲜艳的血液早已被寒冷的天冻在一起,散发着诡异的乌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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