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湖传言,慕时生不在江湖上露面是介意自己双目失明,但他提起自己是瞎子的事却很平静,完全不在意似的。
好古怪的人。
你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吗?
邬识缘下意识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回答道:不是。
那就是陪别人来的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身上带着剑,桃木所制,你应当是道家弟子。此时来苍雪峰,倘若不是自己参加试剑大会,那就是陪旁人来参加的。
许是看诊太多,慕时生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感:是陪师弟来的?
邬识缘正惊讶于他连桃木剑的味道都能闻出来,条件反射,反驳道:不是师弟。
不是师弟,却要陪同,那便是师命难违了。慕时生似乎轻轻笑了声,你是九霄观的邬识缘。
邬识缘收敛了表情。
他本以为慕时生是个配角,还瞎了双眼,无关紧要,可这人仅凭两次照面,三言两语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没有反驳,看来我猜对了。慕时生微微颔首,久仰大名。
邬识缘表情变幻:你是怎么猜到我身份的?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真假?
慕时生像有读心术一样,解释道:假话是,江湖传闻九霄观观主收了新徒弟,大徒弟邬识缘嫉妒对方得梧桐子认主,故而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师弟。
但师命难违,又不得不和对方一起来试剑大会。
邬识缘猜到了他没说完的话:这假话听起来像真的一样,那真话呢?
真话是,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了你的名字。
慕时生还真是和他想象中大不一样。
邬识缘啧了声:除了鼻子,你的耳朵也挺灵的。
应该是除了眼睛,我的什么都很好用。慕时生纠正道。
邬识缘:
嘴巴也厉害,能噎死人。
寒暄了几句,慕时生就继续为人看诊了,邬识缘无处可去,索性在竹棚坐下,看着他搭住一个又一个病人的手腕,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邬识缘平时也炼丹,对草药有了解,听着他用一把冷淡的嗓音说出各种草药名称,本来惆怅彷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慕时生带给他的异样感觉,更像是同病相怜所产生的唏嘘,他是早死的白月光,慕时生是早死的配角,在这部混合的小说里,他们的定位相似。
晌午时分,病人差不多看完了,慕时生活动了一下肩颈,转而看向邬识缘:你要看一下吗?
我没病。邬识缘脱口而出。
心病也是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戳中了邬识缘的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过去。
没有眼睛还是很不方便的,慕时生只能闻到他在哪里,闻不出他的动作,邬识缘只好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腕旁边。
慕时生的手还是很冷,指尖压在脉搏上,邬识缘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冻住了。
在剧情里,慕时生的死法很惨烈,毒会化掉他的五脏六腑,他全身冰冷也是受到毒的影响。在漫长的痛苦折磨下,慕时生会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在哪一天,他就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死前每一天,慕时生都忍受着毒素的侵蚀,现在也不例外。
你在思念着一个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邬识缘的思绪,他定了定心神:嗯?
我可以开一副药,让你忘掉那个人。
邬识缘的语气沉下来:不必了,我不想忘记他。
即使那个人会带你走向死亡,你也不愿意忘记他吗?
世人说情深不寿,邬识缘以为他是这个意思,懒得解释他和顾百闻的关系,玩笑道:早死晚死都得死,还是不忘了,省一副药,也省得心中有愧。
这回被噎住的人变成了慕时生,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他的语气很复杂,带着一丝酸意,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无法形容。
邬识缘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我观你脉象,今日还未吃过饭,我请你,正好报答你昨晚的帮助。
邬识缘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拿起手杖准备离开,忽然一阵风雪袭来,斗笠被吹起,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苍白面孔,他双目紧闭,五官眉眼与记忆中的少年像了七八分。
邬识缘呼吸一窒,大脑一片空白。
第27章
如果顾百闻没有死, 没有消失,那再过三年到他加冠的时候,五官长开,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 约莫就是慕时生现在这样。
斗笠落下, 慕时生的脸被遮住, 邬识缘大脑里还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怎么了?
邬识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控制住想撩开斗笠的冲动:没事。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理智重新归笼。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慕时生,是药杀谷的盲眼神医,是毒入肺腑,再过不久就会死去的和他一样的配角。
慕时生不是顾百闻,他早已存在于江湖之上。
见到慕时生后解锁的剧情印证了这一点,邬识缘心知肚明,却仍旧无法将慕时生和顾百闻分开, 无法再将慕时生当成陌生人对待。
能有七分像顾百闻, 就足以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慕时生虽然眼盲, 但基本的生活行动不受影响, 他拄着手杖往前走, 除了速度慢一点, 和正常人并无区别。
你有兄弟姐妹吗?邬识缘忍不住问道。
天下相貌相似的人数不胜数, 除却少数巧合, 大部分都有血缘关系。
没有, 我是孤儿, 从小被师父捡回谷里长大。
慕时生口中的师父是药杀谷的老谷主,教了他医术和毒术,因为没能解开慕时生身上的毒, 郁结于心,两年前恨恨而终。
慕时生本来早就应该毒发,是老谷主死前留下了一瓶丹药,能够抑制他身上的毒,丹药虽然能够延缓毒发的时间,但会伤及心脉。
能撑两年已是不易,即使毒不发作,他的心脉也承受不住了。
爱屋及乌,原本邬识缘只将慕时生视作普通配角,是死是活也不在意,顶多心中唏嘘,在看到慕时生与顾百闻肖似七八分,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怜惜之意。
你师父是在哪里捡到你的?
慕时生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隔着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邬识缘能够想象出那张脸上是怎样的疑惑表情。
你对我很好奇?
萍水相逢,不过点头之交,他问的确实多了,也过于私密了。
邬识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我找不到他,所以想问问你吗?
小时候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慕时生转过身,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冒犯感到不悦,师父也没有提起过,他只是告诉我,以后药杀谷就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家人。
但现在唯一的家人也离他而去了。
慕时生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仍旧淡淡的,邬识缘却听出了一丝伤感。
同为配角,同样失去重要的人,不久之后都会死他和慕时生的境遇太相似,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感同身受。
吃饭的地方是慕时生挑的,他一个眼盲之人竟然比邬识缘还要了解城中的食肆,一路上如数家珍,这家的面好吃,那家的炖鸡一绝,甚至连炖鸡用了什么料都能说出来。
邬识缘对他鼻子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倘若慕时生没有去药杀谷,兴许能成为品鉴美食的大家,闻一闻就能将菜谱猜得七七八八。
但世上没有如果,不去药杀谷,慕时生压根活不到今日。
临近饭点,店里的客人比较多,只剩下靠窗的位置。店内生了炉子,为防憋闷,窗户开了一条缝,时不时有风雪灌进来,因而没人愿意坐这里。
凑合一下?慕时生问道。
看起来是征询他的意见,但慕时生已经放下手杖,摸索着拉开椅子,摆明了是打定主意在这里吃。
邬识缘哭笑不得:好。
这家店的糕点味道极好,在负雪城里很有名。
是在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吃这家。
你喜欢吃糕点?
邬识缘拂去桌上的薄雪,伙计送上茶水,他倒了两杯,将杯子放在慕时生手边:小心烫。
慕时生摇摇头:我的味觉已经麻木了,尝不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