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29节

  父亲想了想,苦笑一下,似乎全明白了。他高傲一生,却败在了,他瞧不上眼的妾室和庶子手里。
  叶星辞撤了枪,命左右绑了父亲。以五间正房为屏障,在廊檐之下架起盾阵,与已经翻墙而入的总督府卫兵对峙。
  父亲的数百近卫,将院子围成铁桶。连墙头和东西厢的屋顶,也长满了弓弩手,在夜色中蓄势待发。
  叶星辞平复心绪,挟持着父亲,将匕首抵在对方喉头,高声道:“将消息封锁在总督府,不许开城门求援!”
  父亲犹豫一下,以妥协一步来稳住局面,对前来交涉的近卫营统领点点头:“先照他说的做。”
  后者立即传令,不许外泄大将军遇险,不许向城外大营求援。
  叶星辞感到,父亲有力的脉搏沿着刀刃传到手中,和自己的心跳交织。他咬了咬嘴唇,稳住呼吸,冷声喝令:“所有人,放下兵器,退到外仪门处的大坪!”
  父亲却朝部下轻轻摇头,接着侧过脸,说稍安勿躁。叶星辞下意识将匕首往后一撤,以免割伤父亲。
  旋即惊觉,这动作暴露了自己的内心——不愿伤到父亲。姜还是老的辣,只一侧头,就探出虚实。
  叶星辞又将利刃凑在父亲脖颈,但已经晚了。
  父亲斑白的唇髭动了动,从中流出的声音分外慈蔼:“小五,爹能感觉到,你的手在抖。你是个好孩子,或许会改变立场,但绝不会做出悖逆人伦之举。你娘是不是也叮嘱你,下手要有分寸?”
  叶星辞眉头紧蹙,心跳虽乱,却不为所动:“父亲,执行我的要求。”
  可是,对方已瞧出他的弱点,不再退让。
  “你别急。难得见面,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你。”父亲转动眼珠,鹰隼般的目光扫了过来,“你长大成人了。当初,你被圣上革职审问又失踪,我很担心。我承认,我常忽略你、轻视你。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所有儿子里,你最像我。”
  “照我说的做!”叶星辞低吼,将匕首抵得更紧。
  “小五,你不会伤害我。我是你亲爹,你娘腹中,还有我的骨肉。你走吧,带着你娘,原路退回。”叶霖不动声色地观察敌情,语气更加和蔼,“快走吧,傻孩子。我不怪你,我会命令所有人都别动。”
  叶星辞狠狠地切齿,手上加了力道。他想用武力展示决心,却下不了手。父亲的部下也看出这点,微微放松了。
  “让开!”一道清冷凌厉的声音,斜斜刺来。
  楚翊一个箭步推开老婆,又抽出腰间匕首,横在岳父咽喉:“老登!想活命,就执行我的条件!所有人放下兵器,退到外仪门处的大坪!”
  叶霖刚松下的那口气陡然提起:“你……”
  “我?”楚翊越过对方肩膀,歪了歪头,粲然一笑,“我是你女婿。久仰了,叶大将军。”
  “宁王?!”叶霖的五官骤然扭曲,眼中迸出凶光,“来了,就别想走!”
  “那你也得有命,把我留下才行!”
  叶星辞明白,一唱一和的时机到了。他伸出手,故作慌张地恳求:“九爷,千万别伤害我父亲啊!”
  楚翊打量岳父紧绷的脸,邪肆地冷笑,透着癫狂:“我连丈母娘都绑架,还差点杀了她祭旗。区区一个老丈人,又算什么!将来李氏改嫁,我就有新的老丈人了。”
  叶霖一愣,觉察到这位摄政王绝非传闻中的温雅,眼中的凶光添了惧色。他艰难地看向儿子:“小五,啊——”
  惨叫响彻夜空。
  楚翊将利刃扎在岳父的肩膀,没入半寸。刀尖沾了盐醋辣子,涮一涮就是盆酸辣汤。伤害不大,痛感极强。
  叶星辞心里一颤,眸光一闪,却不改坚定。
  楚翊的预判没错,这种时刻,必须夫妻搭配,软硬兼施。于是,他念叨起来:你太坏了,不要伤害我爹啊,我不跟你过日子了啊。
  “哎哎,都好商量!”近卫营统领面无人色,没想到真正的硬茬在这呢!
  在流血和剧痛中,叶霖觉悟,是宁王掌控自己的命,儿子做不了主。他喘着粗气,又做出让步:“按他说的做!撤,都撤出去!”
  所有卫兵放下兵器,开始后撤。
  突击队也随之移动,结为盾阵,包包子似的将俘虏困在中间。
  “敢耍花招,我宰了你!”走动中,楚翊用刀刃逼着岳父颈侧的筋脉,没轻没重的,清雅贵气的面孔闪着狠戾。
  “大丈夫以身许国,何惧之有。”
  楚翊凑近对方,低沉地笑道:“你惜命,才不敢冒险。你位极人臣,又是国丈,拥立有功,封赏无数。也许,你年轻时,还有血性舍身成仁。现在?难说。”
  岳父阴沉着脸,不作回应。伤口仍在流血,染红了质地细腻的白绸中衣。
  “父亲,疼不疼?”叶星辞跟在一旁,捂住父亲的肩膀,心痛地叹气,“你千万别和九爷硬碰硬。他的底线,深不见底。他是江北第一狠人,发起疯来我都怕!”
  “滚,我没你这种儿子!”
  第356章 我的狠人女婿
  叶霖不敢跟心狠手黑的“女婿”叫板,便冲儿子发火。他闭目叹息,想起另一个女婿,搅弄风云的江南第一狠人。
  大争之世,天下狠人尽做了他的女婿,他这辈子真没白活啊。
  楚翊眯了眯眼,嗤笑道:“交手前叫‘逆子’,败了就是‘好孩子’、‘最像我’。现在,发现小五救不了你,又不认他了。岳父大人,你身段真灵活,沾染了齐国官场的油滑和浊气。你是干大事而惜身之人,非英雄也。”
  罗雨在旁嘻嘻地笑,笑得叶霖愈发不安。
  卫兵且退,突击队且进。行了一刻,全来到总督府外仪门处的大坪。大小近一垧地,空旷开阔,易于观察,足以集结数千人。
  春夏之交,夜风温柔。到了这,却骤然多了一分肃杀。
  楚翊挟持岳父,立于阶上,在重重盾阵的掩护下冷眼扫视,继续按计划发令:“将城里巡逻的卫兵,和城墙上下部署的城防军,全部调来!”
  见岳父犹豫,他毫不留情,手里加劲,利刃在喉咙逼出浅浅的血痕。对方妥协,对部下大叫:“去,照做!”
  几匹快马驰出总督府,前去调兵。
  四下沉寂,叶星辞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声,和父亲因疼痛而嘶嘶吸气。一切还算顺利,他和楚翊对视一眼,默契地扬起嘴角。
  “老夫听闻,宁王爷是仁义之人。”父亲口吻和气,像年节闲话家常,“你自称是我女婿,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何不为我松绑,以示敬意。”
  “少来,我和齐帝还是连襟呢,照样送了他一箭。”楚翊不吃这一套,还让罗雨再绑结实点,“仁义和果决,并不冲突。你以为,我是怎么成为摄政王的?”
  叶星辞没吭声,明眸微转,警惕地留意四周情况。他听见父亲试图套话:“小五,你们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言,我能帮则帮。”
  “不用帮,我自会争。”他干脆道。
  不多时,大队士卒陆续迈进总督府署的大门。看见叶大将军遭人挟持,还挂了彩,都震惊得不知所措,灰心丧气。
  “城里的兵士都在这了!”近卫营的统领急切大喊,“尔等究竟要做什么?”
  叶星辞没搭理,目光一凛,冷峻道:“今夜当值的城防营,在东侧列队!”
  乌泱泱的人群聚在东侧。叶星辞派人去清点,得知共一千七百人。
  他眉头一蹙,长枪一顿,愤然咆哮:“不够!别耍花招,这是在拿叶大将军的性命冒险。我早就侦查清楚,南北两侧城防,加起来该有两千人!”
  为了侦查,他差点被风筝带走,就是提防这一手。
  果然,在利刃的胁迫下,父亲命人再去调兵,必须全调来。片刻,又来了近三百人。现在,城墙上下一空,无人值守。
  “第一队,执行计划!”叶星辞一声号令,突击队中迅速分出一百人,前往北城墙。
  满院齐军眼睁睁目送他们离开,无人敢动。他们是叶家军,军官的权力,来自于叶氏家族。主帅的性命,高于一切。
  拿住一人,便是拿住千军万马。固若金汤的天下第一关,防不住人性的弱点。
  叶星辞口干舌燥,望向北面夜空,在僵持中焦灼等待。收回视线时,正对上父亲深沉的目光。
  沧桑,悲切,愤恨,无奈。
  他并未退怯,与之对视。
  “不愧是东宫走出来的,你和圣上一样有胆魄。”父亲率先开口,低眼一瞄闪着寒光的匕首,“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
  “我们都击败了自己的父亲,可是,我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
  “小五,我恨你抛家弃国,与敌苟且,这是真的。”父亲眼角的沟壑藏着复杂的情绪,“去年你失踪后,我担心你,一夜冒出大把白发,也是真的。”
  叶星辞的嗓子酸了一下,“大齐已是一潭死水了,父亲何不效仿四哥,弃暗投明?”
  “既然你问了,为父就掰开了跟你讲。”父亲挣了挣被捆绑的双臂,“管它什么水,叶家的根,就扎在这水里。小五,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何为暗,何为明?若我倒戈,助尔等打下江南,叶家的田产还拿得稳吗?我女儿,还会贵为皇后?各地叶氏宗族,还能繁盛?小五,一旦打破平衡,天下就不需要叶家军了。”
  父亲顿了一顿,斜眼瞟着楚翊,冷哼一声:“待天下归一,你的好夫君转过头就会拿我开刀,剪除叶家的势力。”
  叶星辞听懂了,淡淡道:“只念一姓长青,不顾百姓繁荣。”
  “天真!我是族长,必须担起重任!”
  像给这话捧场,北方半空窜起一道火流星。尖锐的爆鸣划破夜幕,是作为信号的响箭。
  成功了!
  叶星辞心头一喜,握了握拳。这代表北城墙已完成接管,旗帜替换。这也是,给吴霜和四哥的信号。
  总攻即将到来。
  他不再与父亲多言,专心于眼前的对峙。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岔子。此刻他手下仅有二百人,无法对抗数千人。
  长久的僵持中,父亲嗤笑:“就算你的人开了城门,有齐国大军驻防在外,昌军根本入不了城。”
  “先不开城门。”隔了许久,楚翊才回应,唇边浮起狡黠的笑意,“我们只想,让齐军断了退路。刚经历一场溃败,趁热打铁,再来一场。”
  叶霖浑身一震,大叫一声,命人速去城墙,昌军主力在夜袭!齐军见城头易帜,以为重云关沦陷,必将兵败如山倒!
  “快去!别管我,快去!”他声嘶力竭,拼命挣扎,脖颈暴起的青筋擦过刀刃。
  “谁敢动!”楚翊厉声嘶吼,毫不犹豫,又朝岳父肩上扎了一下。在对方的惨嚎中,将染血的刀尖逼回咽喉。
  叶霖依然高喊快去城墙,可无人敢动第一下。谁动了,就是置主帅于死地。没人担得起这个后果。
  此刻,唯有一个破局之法——撞向利刃,玉碎成仁,让部下不再顾忌。
  他浑身发抖,却迈不出那一步。
  他爱惜一生的脸面和名声,真和性命起了冲突,忽然显得微不足道。活着,活着多好啊。无尽荣华,怎舍得下。
  “别纠结了,接受现实吧。”楚翊看穿了岳父的退缩,低沉地笑了,“估计快结束了。”
  火光在夜空隐现,微风送来城外的战况。依稀可闻战鼓擂动,号角连天。深巷犬吠骤停,婴儿夜啼也被肃杀之气压抑。整座城池屏住呼吸,静待战火的裁决。
  叶霖浑身僵直,一语不发,鬓角汗珠滑落。
  忽然,他被绑缚的双臂一松。身体朝后撞去的瞬间,扭住了楚翊的手腕和利刃。他手上的錾金扳指带着血迹,是用它硬生生磨断了绳索!
  “保护王爷!”罗雨反应最迅,劈手夺过匕首,卸去对方的力道,护在主人身前。
  叶霖并不恋战,虚晃一招腾空而起,踩住四周密集的盾阵猛力一跃。反手攀住仪门的房檐,“嗖”地翻了上去,飞檐走壁而逃。
  整套动作没一下多余,行云流水,不过刹那。楚翊被岳父矫健的身手惊住了,只听对方边逃边下令:“城防营速去城墙,余众生擒宁王!”
  满院齐军闻令而动,如蜂群般扑来。叶星辞眉宇间凝起杀气,举枪且战且退,冷静喝令:“三队殿后,二队护着王爷往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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