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71节

  叶星辞可算放心了:“大家都不喜欢皓王,可没准小妹真的喜欢他呢!她给自己的人生做了一回主,这么一想,她比公主幸运。”
  四哥不置可否,随口问:“公主可好?她跟驸马感情好吗?”
  叶星辞挠了挠头,心想:我也不知她现在好不好,我和驸马过得倒挺好。他撇撇嘴:“我认为,她大概是快乐的。”
  “驸马真是襟怀洒落之人。”四哥抿一口茶,由衷赞叹,“他知道你是叶家人,还准你在北昌从军统兵。若是我,一定把你盯紧了,逛街都派人跟着你。”
  “……他不知我是谁。”叶星辞垂眸,抿了抿嘴唇,“夏公公不让你给我写信,是因为,我始终隐匿身份,给东宫传递情报。宁王以为,我只是寻常侍卫。”
  想到爱人,他心里一酸,按住双眼轻轻啜泣。
  四哥愣住了,以为他压力大而委屈,柔声安慰:“为大齐的社稷,苦了你了。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开心了。”
  叶星辞蓦然抬起泪眼。
  “不告诉你了,你表现得一点都不期待。”四哥坏笑着卖关子。
  叶星辞使劲摇他的手,催他快讲。
  “李姨娘在城里!”四哥粲然一笑,“从顺都回来时,父亲把她也带来了,我也不知她是怎么说服父亲的。”
  “你没骗我吧?”叶星辞破涕为笑,四哥不可能骗他。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重云城,降落在娘的怀里。
  此时此地,离娘不过十里。自离家以来,这是最近的一回。当下身处的营帐,被阳光烤得热烘烘,像她怀抱的余温。
  叶星辞呆呆地想娘,许久才回神,切入正题:“差点忘了来做什么,四哥,我们谈正事吧。”
  “哼,一提就冒火!”四哥用靴尖从桌下挑起个包袱,从中抽出奇林守军的旗帜,“那伙兵匪杀人放火,连妇孺都不放过!昌军再不交出罪魁,父亲就要出兵了。”
  叶星辞接过旗子,借着帐顶透下的阳光细看,“你认为,他们作恶的目的是什么?”
  “抢钱,泄愤。”四哥切齿道,“两国以山为界,靠山吃山。南麓比北麓富庶,物产丰富,村民常因北人越界捕猎、采药、伐木而冲突。官兵出面调解,也常有矛盾,所以就记了仇。”
  从大齐的立场来看,这合乎逻辑。叶星辞点点头,继续琢磨旗子,又问:“四哥,你觉得这伙人怎么过去的?”
  “从奇林出发,朝东走几里。那的山势平缓一点,更容易翻越。”
  “马能翻过去吗?”叶星辞问。
  “山路崎岖,马匹自然过不去。”
  “可是,旗上有马蹄铁的印子,你仔细看看。”叶星辞指出旗子边缘隐约的一小段弧形印迹。
  四哥凑近,看了半晌,轻轻咋舌,说不确定是什么。
  “就是蹄铁。”叶星辞用手指点了点,语气笃定,“这几个点,是抓地用的防滑刺。这么精细的蹄铁,不是耕马或骡子、驴,而是官家的马。”
  四哥又咋舌,手肘撑在桌沿,蹙眉道:“我去遭劫的村落勘查过,只有杂乱的足迹,没见到马蹄印。”
  “那些兵匪,的确是骑马过去的。”叶星辞双眸晶亮,声音低沉地推测,“骑行中,旗子不慎掉落,被马踩了一下,又捡起来。快到地方了,他们将马栓得很远,然后徒步进村劫掠。”
  四哥的双目倏然圆眼,声音微颤:“你、你是说,是我们自己人做的?不可能!单凭一个模糊的印迹——”
  “我还有佐证。”叶星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指着旗上的“吴”字,“这是针线绣的,不是画的。”
  四哥点头,目露不解。
  “出于个人喜好,弟弟在北方自学了刺绣手艺。”叶星辞羞赧地顿了一下,“刺绣有许多针法,这面旗上的字,是回针绣。”
  他抬眼,定定看着四哥,顿挫有力道:“吴霜将军的军营里,所有涉及刺绣的军旗,都是飞针绣!四哥,你拿来的这面旗,是仿造的!”
  凡我所学,必有所用。绣废了好几条手帕才磨练出的细致,可不是白给的。
  四哥猛然咬住下唇,感到不可思议,脸色阴沉,呼吸沉重。
  叶星辞替他说出了想法:“四哥,我怀疑是齐军里有将佐为中饱私囊而纵兵劫掠,又将罪责甩在昌军头上。你查查,是不是有人在城里欠了赌债之类。”
  四哥沉沉点头。
  他沉默半晌,才艰涩地开口:“小五,我会调查,你先别对那位吴将军说你的发现。她问起,就说没谈出结果,过几天接着谈。”
  叶星辞应下来,也叮嘱四哥帮自己隐瞒:“你别说我在这,对谁都别讲,我不想让事态更复杂。你就说,旗子上的猫腻,是你自己瞧出来的。否则父亲知道了,会认为我不忠不孝,东食西宿,帮外人开脱,还可能迁怒于我娘。齐军能在内部消化此事,两国不再对峙,是最好的结果。”
  “我懂你的难处。”四哥拍拍他的肩,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咱哥俩接着叙旧。再给哥讲讲,你在北方吃到什么好的了?这一身腱子肉,真结实。”
  叶星辞天花乱坠地讲了起来,宁王府的厨娘手艺棒极了。
  “有相好的姑娘吗?”四哥嘴角一挑。
  有相好的汉子,叶星辞差点说。他红着脸,摇了摇头。因竭力掩盖害羞,而显得更羞。
  四哥哈哈大笑:“别装了,你学刺绣,不就是为了跟姑娘有话聊吗?”
  是为了给汉子绣手帕,叶星辞无言地笑笑。
  “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四哥顽劣的孩子气模样和弟弟如出一辙,“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已经通晓人事了。”
  唉,通了,天天通。
  叶星辞咯咯地笑,四哥站了起来,要跟他摔跤,却发现已经摔不过他了。
  又聊了半个时辰,临别之际,四哥一拍脑门:“哎,差点忘了说。太子在城里,你要不要见见他?你们不是形影不离么。”
  叶星辞心弦一颤,笑意凝在嘴角:“他哪天到的?”
  “半月前。他奉旨巡边,我们一路来的。”
  为何太子一到,就出事?叶星辞胸口发凉,仿佛盘踞着一条毒蛇,正用冰冷的蛇信舔他的心。
  一个疯狂的猜想,钻出脑海,挥之不去。
  “我……先不见他了。”
  叶星辞不想见太子,尽管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隐约觉得,太子就像一滴悬于一盏清水的浓墨,只要触碰,便会颠覆一切。
  第281章 火上浇油
  “殿下怎么了?”叶星辞打听,“听说,他在宗正寺关了几天……”
  四哥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内情:“父亲说,皇上与太子,在孝淑皇后的遗体前发生些争执。皇上气疯了,太子真疯了。后来,皇上气消了,太子正常了。挺严重的,太子差点就被废了。”
  叶星辞神色晦暗,将拳头放在唇边啃咬。
  “你想说什么?”四哥目光一凛,沉声道。
  “四哥,我有个忤逆的猜想。”叶星辞放轻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会不会,是太子做的?”
  四哥顿然皱眉,连说荒唐:“为何如此揣测储君?太子温文尔雅,父亲非常欣赏他,只恨自己没有第二个闺女。”
  叶星辞道出理由:“因为一旦有战事,万岁为朝局稳固,就不会废太子。太子想通过战争,向外释放他与皇上的嫌隙。也想介入兵权,立下功劳。”
  说完,他苦笑摇头,自己也觉得天马行空。
  太子无所顾忌地撺掇楚献忠反叛,因为那是外人,他不可能屠戮自己的子民。
  “小五,你……你跟从前不一样了,怎么想得这么深?”四哥端详他,像刚认识。
  叶星辞叹息:“驸马成为摄政王,是一步一坎。我陪在左右,不得不多想。”
  “那也不能胡思乱想啊。”四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待我回去查一下,过几日再碰面。”
  返回奇林的路上,叶星辞心绪不宁。时而想娘,时而想太子,时而想远在顺都的爱人。
  吴霜瞄着他红肿的双眼,温柔而直白地关心:“你被叶四骂哭啦?”
  “没。”叶星辞使劲眨了眨眼,想给眼皮消肿。
  “会面的结果不好吧。”吴霜道,“他还是要我交出三十个人?哼,做梦!”
  “其实,谈得也不赖。我们约好,过几天再谈。”
  吴霜问为什么哭。
  叶星辞想了想,弯起双眼:“那位叶四将军在帐篷里切葱。”
  吴霜笑笑,双手撒开缰绳,放在唇边,以手埙吹起悠扬的小曲。音色却凄凉,像一个人在呜咽,随风卷荡于旷野。
  半晌,叶星辞听出,是楚翊教自己的那首乡野民谣:糖包油糕蘸上蜜,我与娘子好夫妻。落花生角角剥了皮,心里的人儿就是你。
  而楚翊呢,是跟恒辰太子学的。
  风陡然狂烈,吴霜放下双手,低头用掌心抹了抹眼睛。睫毛湿润,但不见泪光。
  叶星辞想,她的压力太大了。
  她的脆弱,是过刚易折的那一种。有良心的人,总是用道德狠狠鞭笞自己。她要给两国一个交代,又要对得住手下的兵。她希望朝廷的钦差能交涉出理想的结果,却不顺利。
  可叶星辞答应了四哥,先不说那些猫腻。
  “别难过,也许过几天就没事了。”叶星辞轻声道,“我已经请对方再行勘查,询问受害村民。没准是附近的山贼盗匪造孽,嫁祸于昌军。”
  “我没事,风里有人切葱。”吴霜爽朗一笑。
  叶星辞又琢磨起太子的事。太子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皇上震怒。总不会,是给了皇上一耳光?嗐,不可能。
  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当夜就出事了。
  状况报到中军营垒时,叶星辞正和吴霜对弈。
  二人都是臭棋篓子,主要是为聊天,交流兵法心得。不知不觉,从兵法聊到吃法。听说她也爱吃肉,叶星辞兴致更高,讲起猪蹄的十种绝味做法。
  传令兵在他讲到“椒盐花生碎烤猪蹄”时冲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刚才点卯,发现少了三什。
  “三十人?”吴霜捏着白子的手陡然一攥。
  叶星辞心底窜过不祥的预感,问:“是不是住在城里啊?”
  “眼下正在备战,全军止宿军营。”吴霜眉头紧皱,丢了棋子,阔步离开大帐。
  起初,那一路兵的长官说不知情,又说在城里喝酒。在吴霜的厉声逼问下,才含泪嗫嚅:“吴将军,他们去齐营主动认罪了。我默许的,你斩了我吧。”
  吴霜愕然。
  “啊?!”叶星辞大惊,动摇了判断,“真是他们干的?”
  “当然不是!”那人梗着脖子,“是兄弟们甘愿赴死,化解干戈。”
  “天啊,哪能抢着往身上扣屎盆子!”叶星辞急得眼前发黑,只觉天旋地转,“错了,错了!万万不该啊!”
  “添乱!胡闹!”吴霜悲愤地嘶吼,跨马朝辕门疾驰,要追回三十个弟兄。
  叶星辞问他们走了多久,得到的答案是,一个时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