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69节
“我的‘岳丈’悲痛过度,龙体欠安。我想想,还有什么……”从楚翊的讲述中,叶星辞汲取到令他倍感舒心的消息:皓王妃顺利诞下郡主,母女平安。
我有外甥女了!我当舅舅了!喜悦冲淡了哀伤,叶星辞开始琢磨,该送小家伙什么礼物,以后托小满带回去。
不过,他猜小满不会再来了。人家出宫一趟,只得到一条关于出恭的情报,当然不愿再来。甚至懒得与他通信,再不理睬。
无论如何,叶星辞都已立志,牺牲自己这充满谎言的一生来维系和平。
“我私下里听说一些传闻。”楚翊又道,“齐国太子在宗正寺关了几天,疯迷了,又好了。内情如何,尚未可知。”
太子怎么了?叶星辞感到担忧。也许,是哀痛之下,做出了过激行为。
他出门,前往自家棺材铺,取来现成的纸钱、元宝,遥祭皇后。他没有再哭,情绪平和。皇后沉疴难起,这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处暑之后,夜里凉快了。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辔而行,徜徉在郊外如水的月色里。
罗雨不远不近地相随,处在既不耽误主人谈情,又能及时处理险情的距离,这是一个优秀而幽默的护卫应有的素养。
楚翊碰了碰马鬃上绑着的驱蚊香囊,笑道:“到底什么事,非半夜跑到郊外来?”
叶星辞卖了一阵关子,才笑道:“等一下,去我的营区。我想给你展示最近的操练成果,夜间迅速集结。”
他的神情顽皮又神气,像一个刚学会翻跟头的小孩,迫不及待要在心上人面前展示。
楚翊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笑什么。”叶星辞有点恼火,“号令一出,撒泡尿的工夫便集结完毕,可即刻行军,不厉害吗?这么一件事,我练了半个月,才把速度提上来。”
楚翊连声夸赞。
“不只防人祸,也能应对天灾,避免混乱。”叶星辞朝心上人顽劣眯了眯眼,“我们再逛一会儿,等大家睡得正熟,我再突然擂鼓。我好坏呀,嘿嘿。”
“不坏,可爱。”一阵轻风掠过,吹起了楚翊的嘴角。
望着半轮清月,叶星辞想,这会儿外甥女有没有哭闹?娘亲舅大,我终于也当舅了。
外甥女该叫楚翊什么?他打量眼前比月光更清贵秀雅的男人,叫舅夫?好奇怪。
我的那些侄子侄女,又该如何称呼楚翊?叔夫?啧,这小子确实让我挺舒服的……
“想什么呢?这么看我。”楚翊被看得耳朵红了,小心地摸了摸脸,以确定没有脏东西,气质完好无损。
“看你小子颇有姿色。”叶星辞拨了拨男人的耳朵。
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而来,踏破夜色。官道尘土飞扬,三骑奔马驰近。骑者加了一鞭,掠过路上驻足看热闹的,还骂了一句:
“好狗不挡道!”
叶星辞目光一凛,扯开嗓子回嘴:“好驴不乱叫!”
烟尘中,楚翊定睛看向骑使身后飘扬的旗幡,辨出颜色时眉头一蹙:“这是六百里加急,只有拿兵部的勘合才能用。也许是紧急军情,追上去问问!”
难道,两国边界有事?
叶星辞心口一沉,当即纵马去追。雪球儿四蹄生风,如一道白色幻影,须臾之间追上那三匹驿马。
第278章 出远门,化干戈
“劫道的?!”为首的吓了一跳,速度减慢,“官驿的信使,不能劫,懂不懂江湖规矩!”
“出啥事了?”叶星辞在疾驰中大喊。
“别瞎打听,你算老几!”一人凶道。
“后面那位,算老九!”叶星辞坏笑一下,“刚才被你们骂的那个,是宁亲王哦!”
三人猛然勒马,脸色发白,喘着粗气。楚翊和罗雨随后而来,后者出示宁王府的腰牌,冷冷瞟着他们:“谁是狗啊?”
三人慌忙滚下马背,跪地叩首:“小人是狗,罪该万死,汪汪汪——”
楚翊淡然摆了摆手:“是有军情吗?”
一名驿使从包袱取出信函,双手呈递,函封赫然写着“六百里加急呈政事堂”。楚翊撕破火漆印,抽出公文,借月色速览。
叶星辞也抻脖子看,看不清。
楚翊神情严峻,叹了口气,道:“一队昌军烧杀洗劫了齐国边境的村庄,齐军讨要说法,昌军否认。双方各执一词,难以沟通,发生冲突,陈兵对峙起来了。”
叶星辞愕然吸气,嗓子都哑了:“怎会这样……”
“流岩守将,兼领兵部尚书的吴大人说,听闻五军都督府有个陪公主嫁过来的齐人将领,希望朝廷派这位来调查,从中斡旋,以免战端再起。若矛盾还是无法调和,恐怕要烦请玉川公主移驾,出面调停。”
啥?这俩人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叶星辞纠结地皱起脸,像喝了苦瓜汁似的,后背瞬间钻出一层汗,浑身发痒。
楚翊也露出类似的表情,苦笑一下。他让那三名驿使继续赶往顺都办差,待对方走远后,无奈道:
“奇怪,怎么突然出了这档子事,难倒真有人纵兵劫掠……小五,这么看,你去确实最合适,显得大昌开明、包容、坦诚。你和重云关那边都是老乡,也更好沟通。”
可不是老乡这么简单,那是我老爹和老哥。
叶星辞顿时慌了神,张口结舌:“还是别了,我……我怕处理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力。”楚翊投来鼓励的目光,“眼下的状况非常严峻,历次大战,都是由一个不起眼的火星,蔓延成连天战火。”
叶星辞心神稍定,感受着肩上沉甸甸的担子。没错,自己必须去。深藏的身份虽尴尬,用好了也是一柄利刃。只要能与父兄成功交涉,降低一分开战的可能,就值得一试。
想到这,他心情虽沉重,但不纠结了。他注视着爱人,目光如炬:“好,我去。”
楚翊肃然点头:“小五,我任命你为钦差大臣,有立斩不赦之权。你认真调查,究竟怎么一回事。若真是昌军作恶,就将肇事者全部斩首,该赔偿则赔偿,止戈于未燃。”
“好,必不辱使命!”叶星辞昂起头颅,日渐硬朗的轮廓坚毅如山。不过,攥着马鞭的掌心一片湿滑。唉,紧张死了。
“考虑到,或许你明日就出发了。”楚翊的语气陡然暧昧,“现在赶紧回家,让我抱一抱。”
“那你得先追到我!”少年跃马扬鞭,一晃不见了。
翌日,叶星辞携朝廷的旨意,以钦差身份赶赴流岩城。
“出嫁”时,从流岩到顺都,他走了十几天。楚翊相伴车外,陪他聊天解闷。往事历历可见,谁能想到,那个游手好闲的皇九弟就是自己今生的冤家。
同样的路,这次只用了三天半。若是独行,两天就能到。一路上,别人换马时,雪球儿还神采奕奕地尥蹶子。
除了三个兄弟,随行的还有都察院的御史和几名官员,以及……又想蹭功劳的宁王府代长史,四舅陈秀才。
牵马穿过瓮城,再度步入流岩时,叶星辞感慨万千。街边卖羊腿的铺子,仍在飘出香气。
当初,他就是从这,从这座被太子弄丢的重镇“出嫁”,然后再也没回江南。他驻足街旁,仿佛看见一身铅华的少年忐忑地困在马车里,从眼前徐徐经过。
那时他满心愤恨,还盘算着为大齐夺回失地。如今平和多了,百姓安居乐业就好。
“走啊。”于章远轻声道。
叶星辞回过神,径直前往流岩知府的衙署。这里也昌国西南边军的督师吴大将军日常处理军务之处。
出嫁路上,叶星辞还在这歇过一宿,印象中后宅的花园很漂亮。
父亲和这位吴大将军打了半辈子仗,屡屡失意。圣上淡然处之,只要守好重云关便是胜利。
和累世公侯的父亲不同,吴大将军起于微末。父亲在家偶尔提起此人时,带着七分敬意和三分不屑。在大齐,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武官,几乎不可能位高权重。
叶星辞刚步入衙署仪门,一名布衣木钗,素面朝天的女子快步迎来。她笑了笑,略一抱拳,落落大方:“末将吴霜,幸会。”
叶星辞心里一动。
这便是恒辰太子的遗孀,北昌唯一的女将。没记错的话,今年二十八岁。她容貌寻常,却有着挺拔笔直的脊背,和锐利如刀的目光。身材比普通女子高不少,相当结实。
她似乎不太擅长迎来送往,停顿一下,才继续道:“钦差大人辛苦。”
令天人般的恒辰太子倾心之人,终于得见。叶星辞想,她还是我的晚辈呢,嘿嘿。
“幸会,吴将军久等了。”叶星辞看向陈为,“这位是宁亲王的舅舅陈秀才,王府的代长史官。”他刻意在“代”字加重语气,捉弄一路喊累的四舅。
吴霜欠身道:“晚辈拜见舅祖。”
“嗯,几年没见,长这么大了。”爷爷辈的陈为肃然点头,就差捋胡子了。
“这话应该人家对你说。”叶星辞小声调侃。
步入衙署大堂,见过吴大将军和本地官员,寒暄过后分宾主落座。吴大将军六十多了,身体抱恙,命人奉茶时还咳嗽着。
吴霜坐得笔直,脸色冷峻,不时咬一下嘴唇。
叶星辞知道,她驻守在附近的小城奇林。当初,太子就被围困在那,父亲从流岩调兵解围,结果流岩失守。
她候在这,是因为据齐国百姓控诉,烧杀抢掠的是她的部下,还有遗落的旌旗为证。
两军对峙,她在风口浪尖。
叶星辞椅子还没坐热,茶只喝一口,吴霜便急道:“钦差大人,末将知道你旅途劳顿,不过请尽快开始调查。你是齐人,又是公主身边的,与重云关的叶家军也更好沟通。我不善言辞,一跟他们见面就忍不住动手。出了这样的事,我能理解他们的愤怒,但我的兵令行禁止,军纪在西南边军里出了名的好,绝没做亏心事!只怕,是有心之人栽赃。”
她激昂慷慨,说到一半忍不住起身。最终叹了口气,握着拳坐下。她的声音并不粗犷,却中气十足。
“你认为是谁?”叶星辞问。
“谁获益,就是谁!”吴霜推测,“也许是楚献忠,他大败之后,又生出异心。先挑起两国争端,再择机生事。”
“我认为,喀留人闹不起来了。”叶星辞稍微活动疲乏的身体,理智分析,“他们的一大半战马都上交朝廷,你这应该也接收了不少马匹。”
“霜儿。”吴大将军嘶哑地开口,“你带钦差大人去你的兵营,仔细盘查,安排歇宿。再派人去重云关,请那位叶四将军移步,与钦差协商。”
四哥?原来,负责交涉的是他。
叶星辞感到欣喜,自“出嫁”途经重云关时那匆匆一眼,他已两年半没见过四哥了。在家里,除了娘,就数四哥最疼他。
饮马似的飞速喝下一盏茶,叶星辞随吴霜出城,前往东北方向的小城奇林。
放眼土路,尽是运送军粮的民夫,挥汗如雨。天边乌云蔽日,仿佛连阳光也畏惧这片曾浸透鲜血的战场。每隔几丈,便有哨兵。一路刀枪林立,剑戟森森,交织成一张肃杀的网。
这网,亦罩在叶星辞心头。
他忽觉自己无比渺小,而两国的大军,犹如两股不可调和即将相撞的洪流。
不,他能改变这一切!
“如钦差所见,正在备战。”吴霜说道,“奇林储粮不多,我要做好被围困的准备。齐军也在集结粮草,听说连过冬的都备出来了。”
“不会打起来。”叶星辞口吻笃定,更像是说给自己,“玉川公主才嫁过来两年,又开打,岂不白嫁了。”
老子岂不白牺牲了?一个大好少年,当寡妇当尼姑涂脂抹粉穿裙子谎话连篇,就是为了这份和平啊!奶奶的,不许打仗!
吴霜温和地笑笑,像个友善的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