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56节

  短暂的骚乱后,敢死营走入山麓。摄政王的到来,令士气愈发高昂。骡子的爬坡能耐显现出来,驮着众人爬过草坡,穿过湍流的小溪,与野牛和山羊擦肩而过。
  叶星辞将身前的男孩交给宋卓,看向并辔而行的男人,轻声道:“为什么来?”
  “想和你在一起。”楚翊淡淡道。
  叶星辞浑身都烫了一下,像跌进了热水里。他又问:“何时决定的?”
  “在我出发的前一刻。”楚翊侧目一笑,“追了两天,终于撵上了。”
  “你太冲动了。”叶星辞压下哽咽,眼中又闪出泪光,“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因为,从前没遇到这样的事吧。”楚翊轻松地笑了,因疲惫而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一个人失去理智,就像睡着了,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爱我至此,我却还在欺瞒他,叶星辞咬住下唇。坦白吧,就在这次亡命之旅中,找个时机全说出来!
  “原来,这两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是在犹豫要不要舍命陪君子。”叶星辞笑道。
  “是啊,被你看穿了。”楚翊回身,将手探入行囊,摸出一团飘香的纸包,“酱牛肉,要不要吃?”
  叶星辞会心一笑,接在手里掂了掂,有点舍不得。这不是牛肉,而是逸之哥哥的心啊。
  噗——骡子又开始放屁。
  夫妻俩相顾无言,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深入山中,一些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和形状怪异的岩石次第出现在眼前。向导说,春夏时山麓是一片花海,美不胜收。
  有一次他刚贩了一批丝线,翻山回来,几乎要累死了。躺在花海里,美美地睡了一觉,还梦见了仙女。
  草木渐密,进入森林。
  大片的杉木、松木,有些粗壮得二人难以环抱,枝杈遮天蔽日,一种厚重古老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重重枯叶碎于铁蹄之下,咯吱咯吱,像无数人在嚼东西。
  罗雨笑道,多好的木材啊,适合拉回王爷的铺子做棺材。
  于章远他们吓得脸发白,此时说这话太不吉利。说凶即凶,说祸即祸。
  四人逼罗雨“呸呸呸”来破解,罗雨说,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之后使劲朝他们吐口水。
  “不是叫你呸我们啊!”于章远大叫。
  叶星辞一阵大笑。
  走了两个时辰,山路骤然陡峭,有一段路要攀岩而过。骡马再难行进,由牧民赶回鹰嘴关,全军开始负重徒步。
  叶星辞背起沉重的行囊,拽着前队留下的绳索攀上乱岩,回头朝那两个男孩挥挥手。对方也笑着回应,随牧民下山了。
  楚翊谢绝旁人帮忙,独自负重,紧随其后。
  正午,敢死营休整了一刻。叶星辞一屁股跌坐在一节枯木,疲惫感沿着双脚一点点爬上来,吞噬了他。他和同伴分食酱牛肉,开始怀念那匹臭屁骡。
  “还是别这么说了。”罗雨面露难色,“毕竟,我也姓罗,这听起来像我的什么绰号。”
  叶星辞笑着说好。
  于章远他们逮住报复机会,喊罗雨“臭屁罗”,全被打了。
  楚翊也累了,抚摸着枯木上的雷击痕迹,很少说话。罗雨采来一捧昂贵的松茸,想给王爷补身体,可惜要隐蔽行踪,不能生火烤来吃。
  “我们已经爬得很高了。”楚翊拾起一朵松茸,眺望前路,“否则,见不到这东西。”
  山势奇险,越往前越难。每人手里一对木杖,用以借力。很多时候,不是直奔山顶,而是挑平缓少石的路蛇形前行。
  阳光很足,风却愈发的冷,裹挟着来自雪线的寒意。山麓的树还挂着黄叶,而山腰的树已经秃了。
  第二次休整时,队伍停在一处山坳。
  一方美如画卷的湖泊闯入眼帘,令叶星辞呼吸一滞,顿然忘了累。根据向导的提醒,众人在此取水,补充水囊。
  水面平静,澄澈如明镜。蓝宝石般嵌在山谷内,倒映着山峦。鱼儿仿佛游在天空,与飞鸟相逢。
  叶星辞吃了几颗大枣补充体力,蹲在湖边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脸,神清气爽。他好奇道:“山里的湖,是哪来的?”
  “恒辰太子说,这种高山湖泊,在万年前是冰川。”楚翊也掬水在手,喝了一口,“它们也在旅行,只是很慢。人过一辈子,冰川才走一步。走到洼处,消融了,便成了湖。”
  “他真是无所不知。”叶星辞感叹着,举目环顾。
  湖畔温暖湿润,树叶还没落尽。花楸红叶如火,随风燃动,一簇簇映着湖光山色,美得像梦。
  向导说,这是喀留人的圣湖。遇到难处,人们就越岭而来,对它许愿。叶星辞也闭目祈祷,此行一切顺利。
  睁眼时,天边的一片云飘开,披着金光的雪山之巅惊艳乍现,如美人掀起了面纱。
  “九爷你看,好美!好大!好高!”在这片开阔地带,他终于再度看见雪峰,一时词穷。原来,已经这么近了。
  其巍峨险峻,令人陡生敬畏。是大山接纳了人,而人从未征服过山。就像……是自己甘愿敞开身体接纳了楚翊,而非被征服。嗯,我好厉害。
  楚翊随之望去,拍了拍手上的水,略作思忖,随口吟出一首七律:
  “石筋雪骨任风削,崔巍一卧浩气藏。
  云开千嶂动如帆,欲渡昊穹恨岭长。
  临崖把酒同天老,醉倚玉垒与地穷。
  叫我如何出红尘,青山相思亦白头。”
  清朗的声音与美景相得益彰,叶星辞登时沉默了,耳畔回响着那震耳欲聋的“好美!好大!好高!”
  他自愧弗如,干巴巴地笑:“嗯,我差不多也想表达这个意思,英雄所见略同。”
  “作诗不难,别顾虑太多,将所见所感说出来就好。”楚翊鼓励道,“你试试,让景色从眼睛进去,在脑中过一遍,任由它卷着那些感触,从嘴里流出来。”
  叶星辞咂咂嘴,只有那几颗大枣的甜味。他的嘴不会流出佳句,只会流出哈喇子。
  他嘟囔着“最烦这些”,凝望雪山。忽而开了窍,将一路的感受化作诗句:
  “万仞掠鸿影,千川逐日行。
  临山知我小,路远觉愁空。”
  楚翊挑眉赞叹,说这格局比自己大多了,洒脱且有深刻的自省。
  叶星辞有点不好意思,又傲然一笑:“你肯定是想了一路,早就打好腹稿,然后很潇洒地说出来,假装是现作的诗。我就不一样了,我真是刚想的。”
  楚翊笑得弯起眼睛。
  叶星辞指着远处的山脊道:“看见那个垭口了吗?我们要走那。将来有机会,该攀到最高峰看一看。”
  楚翊摇头,说听本地的采药人讲,最高峰也叫“见太奶”。接着解释:“因为人会在攀登途中死掉,然后就能看见死去的曾祖母了。”
  叶星辞捧腹大笑,嗖——冷箭在头顶呼啸而过!
  他心口遽然一缩,高呼“敌袭”,同时扑倒楚翊,心想:好险,差点真的去见太奶。
  杀声四起,又很快平息,叶星辞都没来得及施展武艺。敌人是一小队巡山的喀留兵,被全歼后就地掩埋,己方则数人轻伤。
  惊魂稍定,他又背起行囊,与爱人并肩前行。
  绕过湖,涉溪水,翻过一座山岭。又走过壮丽的雪山瀑布群,水珠飞溅如玉屑,在日光下莹莹生辉。
  为缓解疲劳,转移注意力,小两口一直在作对子。叶星辞竟从中获得了些许乐趣,和楚翊在一起,从没无聊过,哪怕玩尿泥也开心。
  第261章 春宵帐暖,雪虐风饕
  草木渐稀。
  风景趋于单调,脚下尽是碎石路,像走在一个秃顶又生了瘌痢的大脑袋上。
  风愈发的冷,还忽然阴天,骤降一场冰雹,鸽子蛋似的。好奇之下,叶星辞尝了一颗,有淡淡的土腥气。
  艰难绕过一处断崖之后,他踩上一片轻薄的白色物体,寒意扑面而来。
  雪。
  到雪线了。目光沿山势攀爬,起初黑多白少,而后黑白斑驳,尽头则白皑皑一片。
  这段路,真像一个慢慢老去的人。
  远远的,一只皮毛灰白,生着黑色点斑的大猫匍匐在岩石,静静观察队伍。旋即隐入幽壑之间,粗长的尾巴一晃不见了。
  “那是雪豹。”向导说道,“都是独居,不会攻击成群结队的人。”他朝前一望,“前队停了,在此扎营。”
  孙副总卫看向铅色的天际,“天还没黑呢,就不走了?”
  “不能在雪里过夜,太冷了。”向导道,“好好休息,明日凌晨就动身,必须在中午前翻越垭口,日落前下到北坡的雪线之下。”
  “一定要在中午前过去?”
  “午后就起风了。”向导神色凝重,“非常大的风,能把人吹飞。”
  哨兵四散巡视,余众有的在下风处挖茅坑,有的解开绑束成一卷的毛毡,支起木架,迅速搭设帐篷。吃过干粮,五人一帐,头脚颠倒,暖烘烘地挤着睡觉。
  王爷和他的传令兵睡一起。据说,这样方便传令。
  两口子挤在狭小的帐篷里,裹着毯子,聊这一天的事。二人都很乐观,爬山比想象中累,但似乎没那么危险,至今还无人丧命。
  夜幕落下,山风骤寒。使劲朝帐篷的缝隙里钻,发出凄厉的呼号,如索命厉鬼。
  帐内伸手不见五指,彼此只能凭体温和呼吸来感知对方的存在。叶星辞枕着男人的肩,后背的杖伤发胀作痛。奇怪,明明已经愈合了。
  他没说出来,否则楚翊定会强迫他半途而废。
  “风真大,鬼哭狼嚎的。”楚翊将怀抱收紧,暧昧在黑暗中滋生,“你说,要是做点什么,隔壁肯定听不见吧?”
  “王爷,能听见——”狂风呼啸中,隔壁帐篷传来罗雨的热心提醒。
  叶星辞一阵窃笑,想起自己的决定,悄声道:“我……跟你说件事。”
  那些坦白的话,在舌尖碰撞纠结。他几次开口,又把话咽回,舌头像冻住了。会天翻地覆吗?对家国而言,算背叛吗?楚翊会利用我来挟制父兄吗?
  漆黑中,一个滚烫的吻陡然落在唇上,越钻越深,像要舔舐他的心。他动情地回应,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叶星辞推开男人,急切地捧住对方的脸:“其实我——”
  忽然,有什么毛乎乎的东西,扒拉他的头。伴着呼哧粗喘,和野兽的腥臭……他抬眼往头顶一瞧,帐篷底部豁然一道缺口,一双绿幽幽的眼正盯着他。
  “鬼啊——不,狼啊——”
  叶星辞护住楚翊,手往身边一摸,握住长枪猛然挺刺,逼退了帐外的野狼。二人爬出帐篷,四下一片骚乱,充斥着惨叫和血腥气。
  星月之下,狼影幢幢,足有二十来头!
  有成年的,也有半大的。个头最大的那个,立起来比人还高。它们群体作战,一旦有人被扑倒,便直取咽喉,接着合力拖走。甚至,还会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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