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21节
“傻小子,你能为我挡刀,我怎会怀疑你!只是怕你不小心说漏了。”
“也许……”叶星辞沉吟,“是袁大人那边出了问题?”
“不是他。”楚翊凝重地抬眼,望向宁远堂的后罩楼和王府的重重围墙,一字一顿,“是家里有鬼。”
叶星辞毛骨悚然,打个寒颤,缩着肩左右顾盼,像只小鸡。
“有段时间,我让你根据四书义和经义的选题,作文章给我看。”楚翊笑着摸摸他的头,又肃然道,“每次看过,我都随手烧掉。你白天写成,然后就出门玩,而我一般晚上才看。一定是有人摸准这段空档,潜入书房,偷看到了这些。不是一次,而是多次,才能将题押得这么准。”
要说“内鬼”,或许自己也算一个吧,叶星辞黯然想。他道:“我不止一次跟阿远他们抱怨过,你叫我读书写文章好烦,一定是被鬼听见了。”
二人探讨谁是鬼。
排除那些绝不可能的,能随意出入宁远堂而不受守门家丁约束的人,只有管家王公公、奶娘桂嬷嬷,以及她的儿子二管家永贵。
“这两天想个法子,把这只鬼揪出来。”楚翊狠狠攥拳,清澈的眼底一片肃杀,“老王和桂嬷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但愿与他们无关。”
叶星辞安慰地握住男人的手。若真的闹鬼,反而不担心了。人,比鬼更可怕。
清风拂过,爬满葡萄藤的小手掌似的绿叶一齐摇动,无忧无虑地朝他打招呼。他感觉楚翊反握住自己裹着绷布的手,柔声发问:“还疼吗?下面……”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叶星辞凑在男人耳边,邪气地嬉笑,“等我养好身体,让你感同身受一下。”
楚翊浑身一僵,双目倏然圆睁,仿佛已经感同身受了。他眸光狡黠一闪,居然痛快地点头,清贵的面孔浮起温柔的笑意:“好,等你能活动自如了告诉我哦。”
叶星辞得意地摸了摸鼻尖,揽住男人宽阔的肩膀调戏:“到时候,你该不会哭吧?”
“我才不像你,快活得都哭出来了。”楚翊不留情面地抢白,“还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什么‘受不了啦,牛牛要吐了’……”
“我没有!你、你含血喷人!”叶星辞的脸蓦地一热。
“我可没喷人。”楚翊悠然垂眸,掸了掸洁净的衣襟,“倒是你,喷了我一身。”
叶星辞羞愤极了,抡枪朝楚翊比划,又撸袖子展示肌肉,以彰显男子气概。但是,这也掩盖不了他被弄哭的事实。
尴尬地沉默半晌,他双眼焕然一亮,如云散月明:“刚才我们讨论,为了让万舸老实闭嘴,庆王很有可能灭口,伪造成畏罪自杀。我们可以从中插一脚,反将一军!”
之后,他狠狠揪过楚翊的耳朵,将计策喂进去,顺便泄愤。
“啊呀掉了,耳朵掉了……”楚翊在痛苦中叫好,“好计策,就这么干!”他揉着耳朵,朝罗雨一招手:“去府外,把那个姓赵的小旗官叫进来。”
片刻,率队在宁王府外巡逻防卫的赵小旗阔步而来,跪地参见,恳切询问:“九爷尽管吩咐,卑职义不容辞。”
自从上一任禁卫军统领私交庆王而遭贬谪,禁卫军军官便不敢再结交任何一位皇叔。这位赵小旗奉钦命巡卫宁王府,却始终对王府众人客气而疏远,也拒收礼品酒菜。
不过,自王府进贼、王妃双手受伤,而宁王压下罪责不予追究,一切便不同了。他欠宁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不得不还。
否则,人情债就成了把柄。
“赵兄弟请起。”楚翊露出热络的微笑,与对方称兄道弟,“诏狱好像是禁卫军的兄弟们把守,对吧?那里面,有与你相熟的吗?”
赵小旗略一沉吟,道:“有个过命的兄弟,绝对可靠。”
“那里刚刚关进一名罪员,工部郎中,万舸。”楚翊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他给我投毒,害我泄露考题。我想派我的手下扮成看守,进狱中问他几句话,请你的那位兄弟帮忙掩护。事后,必有重谢。”
赵小旗一口应下,问带谁进去。罗雨冷漠地一扬下巴:“当然是我,优秀的卫队长。”
叶星辞跃跃欲试:“优秀的王妃也想去——”
“不,你不想。”楚翊干脆地否定。
当夜,万舸在狱中畏罪“自杀”,用瓷碗的碎片割开了喉咙。他的口供,与楚翊现编的故事别无二致,无非是财迷心窍,迷晕皇叔,卖题牟利。同党下落不明,家人并不知情。
一场泄题风波,戛然平息。如一排巨浪,来去汹汹。楚翊狠狠地松了口气,想必,庆王也是一样。
早朝,永历不轻不重地责备了楚翊几句,防人之心不可无。楚翊检讨了过失,自罚半年俸禄。
庆王彰显“仁慈”,求永历开恩,宽恕万舸的家人,免于株连。眼下最要紧的,是重新任命主考官,继续进行会试。
“陛下,四王爷所言甚是。”一个拥趸立即跳出来,带头举荐,“臣认为,四王爷学识渊博,德高才俊——”
“臣有事启奏。”只禁足了一天的楚翊打断对方的铺垫,冷睨一眼发声者,“关于万舸畏罪自杀一事,臣认为事出蹊跷。应再行验尸,仔细搜查牢房。”
永历问,九叔有何高见。
“诚然,此人罪该万死,但臣依旧要为其仗义执言。他有罪,该受国法惩戒,而非私刑屠戮。”
楚翊余光一扫身旁的庆王,继续侃侃而谈:“既然他已经决意自尽,又何必先如实供认才动手,死无对证不更好?也许,他身上还背负其它的罪孽。”
庆王不满地咋舌,似乎在说:万舸认罪了,死了,这结果对你我都好。你怎么得了便宜卖乖,又搬弄是非?
楚翊无视四哥带刺的瞪视,神情平和,从容道:“至于谁接替我出任主考,应当等万舸之死彻底了结再议。确定没有牵扯到其他人,再继续进行会试。”
永历想了想,便准奏了。
散朝后,宫里派人仔细验尸,搜查牢房,盘问值夜的看守。不久,回宫复命:从现有依据来看,万舸确为自尽。不过,在死者发冠里,找到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来,赫然四个扭曲的字体——庆王杀我。
消息传到光启殿,正在与政事堂重臣议事的庆王勃然大怒,摔了茶盏,茶水溅了楚翊一身。
庆王跑去御前解释,此事与他毫无瓜葛,不懂万舸为何突然陷害他。永历没深究,反倒安慰了他几句。一个字条,不能说明什么。
不过,这四个字足以绊庆王一下,叫他也做不成主考——这便是小五的招数。
昨日,罗雨混进狱中,随意问了万舸几个问题。借着兜圈子,悄悄将纸卷塞进对方的发冠。没人能保证一定会被发现,成就成,不成就当无事发生。
之后,楚翊赏给赵小旗及其兄弟每人百两银子。
这么一搅,庆王的拥趸保举其接替主考官一事,在政事堂的合议中被驳回。帝师吴正英更是坚定反对,理由是:庆王该避风头。
第211章 捉鬼计划
庆王试图自辩,刚夸了自己几句,吴正英便用苍老平缓的声音淡淡道:“且不说这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先前,与四爷私交密切的刘衡意图谋害九爷。再之前,四爷纵容家仆囚禁毒打百姓。这些事,读书人可都记着呢。这次春闱,已经出了一回问题,不能再引起任何争议。所以,四爷还是回避吧。”
庆王哑口无言。
最终,选定一位翰林院的老臣接替楚翊,出任主考官。此人学识渊博,楚翊没有异议,顺便又轻描淡写地检讨了几句。
商议其他事时,他常不由自主地瞟着庆王,陷入沉思。四哥究竟是在何时,将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变成了鬼。
**
叶星辞解开双手的绷布,看着蚯蚓般狰狞凸起的结痂。越看越痒,仿佛真握了几条虫子,于是忍不住全抠了,露出淡粉的伤痕。
他攥了攥拳,丝毫不觉得丑,反而引以为傲。他朝同伴们张开双手,很可爱地摇了摇:“看!我父亲说我溜光水滑,不像将门虎子。现在,我也有伤疤了。”
“诶?这样一来,你的手相不就变了吗?”云苓嗑着瓜子,好奇地盯着他的手,“命运,姻缘,寿命……都变了。”
大家议论纷纷,说得玄而又玄。
子苓说,正是因为阴差阳错“嫁给”九爷,老天一看:这人怎么距最初的设想偏离这么多啊,算了,将错就错,把手相也改了吧。所以,才有了这次受伤。
叶星辞竟觉得挺有道理。
“要不,四位姑娘,跟我们四个才俊,也将就一下?俩俩凑对,抓阄。”青楼常客、好色之徒司贤趁机开玩笑。于章远等人嘴上说他胡闹,实际都美滋滋地笑。
姑娘们秀眉紧锁,面露不屑,说没看上他们。
“那你们看上谁了?”
见她们嬉笑着交头接耳,福全和福谦异口同声地抢答:“她们总是谈论罗护卫,哈哈!”
于章远他们悻悻的,承认罗雨确实还不错啦,大家也都服气。不过,虽然他长着一张书生般清秀文气的脸,却认不得几个字,偶尔举止粗鲁,还很冷漠。
姑娘们不同意,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
“别人是文盲,他是纯真。”
“别人是粗鲁,他是率直。”
“别人是冷漠,他是真诚不做作。”
只有子苓没吭声,红着脸瞥一眼曾勇敢替她“出嫁”的少年。
云苓还说,罗雨话虽少,但很幽默,句句有趣。有一天晚上,她和子苓去厨院找零嘴下酒,拿了一盒香酥的炸黄豆回来,路遇罗雨在夜巡。
嗅到黄豆香气,他淡淡说了一句:“别吃太多,会变成仙女飞走哦。”
然后,就不远不近地护送二人。见她们进了宁远堂的内仪门,才往别处巡视。
她们想了半天才明白,罗雨是在说,炸黄豆吃多了会胀气。之后,大家一起笑了好久。
“哪里好笑?”宋卓直白道,“他在说,你会放很多屁!还仙女,哎我天……”
叶星辞抬手阻拦,心想:难怪人家看不上你。他正色道:“好啦,不笑了。今天召大家开会,是想说一件事。前些天,我在写楹联时,犯了个错,可大可小。”
叶星辞将避讳导致的失误如实相告。
众人先是错愕,又一致认为,庆王必不会想那么多。大将军之子男扮女装替公主出嫁?正常人谁会产生这种联想。
不过,还是该告知太子爷。若庆王派人去查,殿下也好有个防备。
叶星辞同意了,当即让于章远和宋卓分别执笔写家书,由自己口述,随后用了一种新奇的方式往江南传消息。
从驿站送信回来,正遇见楚翊回家,罗雨紧随其后。
叶星辞兴冲冲道:“罗兄弟,你来!我手好了,还改进了枪法,我们过几招。”
楚翊阻挠未果,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和护卫在庭院里打了起来。一时飞花落叶,目不暇接。
为免伤及彼此,二人用的都是长棍。叶星辞讶异,罗雨居然无所不通。拳脚,短兵,长兵,样样都好。
“别客气,尽管狠狠揍我!”叶星辞豪情万丈地笑道。
“哎别!还是客气一点!”楚翊慌忙纠正,掠阵似的跟着兜圈。
长棍飒飒挥舞,带起一阵劲风。罗雨声右击左,叶星辞完美地防住了。还顺势反击一招,使出枪法中的“缠”字诀,打落对方兵器。
“改得很好,现在没破绽了。”罗雨拾起长棍,简短有力地称赞,丝毫没有落败的落寞。
叶星辞欣然道谢。
“我听王爷说,你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以一敌四。”罗雨钦佩地抱拳,“好一个刚烈的汉子。”
“我才没裂开呢,只是有点肿。”叶星辞讪讪地嘟囔。
见姑娘们都在围观,罗雨点点头,阔步退到一旁。故意支起一条腿,用潇洒的姿态背靠厢房的廊柱,显得深沉而桀骜——腿麻了也岿然不动。
“我不赖吧?”叶星辞跑向楚翊,怀揣一种不敢张扬的兴奋,和夹杂内疚的开心。他小心地感受这些微妙的情绪,因为他正凌驾于父亲之上,篡改了对方精心完善的枪法。
一年前,他绝不敢这样做。
而这一年中,他拥抱了更广阔的世界,独自做了许多决定,承担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责任,找到了一生挚爱,也增长了自信和勇气。
再见到父亲,他要坦然指明叶家枪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