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09节

  不过,也乐在其中。
  “有了找木料的差事,就不用憋在家里看书了,嘿嘿。”叶星辞手握一把肉串,漫步于各个家具行,“晚上九爷问我,今天为什么不看书呀?我就说,我帮你揽了个大生意,为了进料,腿都要跑断了。”
  “有时候,我觉得他在把你当儿子养。”于章远打趣。见兄弟面露难堪,又连忙道歉。随后犹疑道,“他就没怀疑过,你不是普通的侍卫吗?”
  “他对我,一片真心,挤不进一丝怀疑。”叶星辞先是动容地笑了,旋即黯然,“我对不住他。”
  “你没错。”于章远拍拍他的背,“不知去向的公主没错,叫你留下来的太子也没错,好像谁都没错。是事情错了,它太复杂。”
  之后,于章远说了一句叫叶星辞记了好多年的话:“既然全是错的,那就将错就错吧。”
  顿了一顿,于章远环顾喧嚷的市井,压低声音:“我有点好奇,既然你可以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么,你从前为什么没喜欢上太子爷呢?他那么聪颖俊秀。”
  “什么啊,好怪异的问题。”叶星辞含糊地嘟囔,同时用牙齿撸着三根肉串,竹签子都快撸出火星子了,“那我问你,既然你喜欢吃鸡腿,那为什么不去吃鸭腿?”
  “啊?这……我懂了,你是想说,虽然都是男人,但截然不同,没有可比性。”于章远的表情,很姑娘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时的样子,兴奋、猎奇、探究,“那要是,太子和宁王正在打架,你帮谁?”
  “我躺地上装死,这样他们就会停下来,一起救我了,哈哈。”叶星辞笑意淡了一点,“不过,我也许会被他们踩到。”
  他知道,好友想问的是,若两国战火再燃,他该如何自处。他会竭力调停,尽人事,听天命。
  “太子从不许我们跟你说那些,就是……男女之情。”于章远嘀咕。
  “嗐,没关系的。”叶星辞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现在我什么都懂了。过去,我真是个二傻子。但是有些事,不深入了解,就真的不懂。捅破那层窗纸,才豁然开朗。”
  看着好友瞪圆的双眼,他嘀咕:“其实,还、还没破啦……我的窗户很结实哦……”
  于章远咧咧嘴,不感兴趣。
  叶星辞偷瞄好友的表情,明白对方为何提这些。春天来临,野兽活跃,人也躁动。他撞一下对方肩膀:“直说吧,喜欢上谁了,我帮你牵线。子苓,云苓?杜若,香茹?”
  “没有,真没有。”于章远连连摇头。
  四处打听许久,也没有优质红心柏木的库存。束手无策之际,一个和气的声音越过肩头:“二位公子,想采买红心柏?看你们打听半天了。”
  叶星辞蓦然回头,打量面前的男人。三十上下,衣着整洁,相貌普通而随和。他微微点头:“你有?”
  男人声调温和,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先父是倒腾木材的,前年过世,留下一仓库的货。红心柏木不常用,一直没碰着合适的买主,家里也不急着用钱,便囤积着。”
  叶星辞说想看看货。
  那青年说,库房在郊县,需大半日的路程。家里有样品,可以过目。二人跟去对方家中一看,果然有两根上好的红心柏木,正是那族长指名要的木料。
  “不错,一个虫眼都没有。”叶星辞抱起一根大碗口粗的原木仔细观察,“你库房里有多少?”
  得知有一千多根,够做百口棺材,叶星辞立即将青年带回铺子,与老掌柜商议。谈了半个时辰,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约定:阴干红心柏原木一千二百根,两日后清晨在此交货。现银五千两,见货即付。
  **
  “今天读了什么——”
  “我帮你赚了一大笔银子!空前绝后,一百口棺材的大买卖!”
  晚上,操劳一天国事的楚翊在饭桌刚开口,叶星辞便抢答,神采奕奕地扬起下巴,等待褒奖。
  楚翊的筷子悬在半空,惊骇地挑眉:“你是撞见什么灭门惨案了吗?”
  “城外有个旺族,要迁祖坟换新棺。”叶星辞简单讲了几句,着重强调了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楚翊没多问,略作表扬,又说起看书和春闱选题的事。
  叶星辞故意打岔,伸出一个巴掌:“进木料要用五千两现银呢,我可以用公主的嫁妆垫付。”
  “不,你跟老王说,叫他去凑。”楚翊抬手与他击掌,顺便十指相扣,“成色那么好的赤金,花了可惜了,你留着吧,必要时再用。你今天看书——”
  “我给你讲讲白天的事,超有趣!”
  叶星辞手舞足蹈,讲述自己如何按计划到庆王的酒楼进行报复性捣乱。说到欢快处,他起身不住摇动楚翊的肩膀,竭力注入那份快乐。
  楚翊温柔地笑着,在摇晃中慢条斯理地吃饭,认真聆听。
  “领烧鹅的队伍,排了那么老长,那么那么长——”叶星辞拼命伸长手臂,好像想把胳膊送到二里地之外,“能从咱们屋,排到王府门口的石狮子,还得拐个弯儿!”
  楚翊注视着活泼的美人,柔声道:“是么,后来呢?”
  “不知道。”
  结束绘声绘色的演绎,叶星辞指向桌面的烧鹅:“这是阿远的鹅子。我的鹅子,送给那位守寡的小娘子了。对了,我还帮她涨了工钱。倒不是我偏向她,而是她干的活和别人一样多……”
  听完,楚翊放下筷子,垂眸一笑:“你让我想起了恒辰太子,这很像他会做的事。”
  “通过你,我结识了他。”叶星辞撕下一个油汪汪的鹅翅,补充方才消耗的体力,“他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发芽开花,香味也飘到了我心里。”
  楚翊用力眨了眨眼,来缓解突发的酸胀,轻轻说:“快吃吧。”
  “你有没有遇到好玩的事,给我讲讲。”
  “没什么。和昨天一样,批阅奏折,与政事堂几位大臣合议事项。”楚翊脸上浮起疲惫,“你就是我生活中最好玩的事了。”
  叶星辞嗦着骨头问:“那你忙公事时,会不会突然想起我?”
  “嗯。”
  “然后呢,你会怎么做?”
  “会笑一下,然后接着忙。”
  叶星辞心口一烫,想说些情话来回应,又觉得不必多言。
  他的口齿忽然不那么伶俐了,默默啃了小半只烧鹅,舔舔手指,才再度开口:“对了,还有关于那块烧焦腰牌的事。上面不是刻着茜草吗?我猜,也许是什么布庄、绒线铺子用来记账的凭证,已经安排大家暗中走访了。”
  楚翊脸色一冷,抿着嘴唇点点头,没说别的。
  叶星辞感觉,在某些时刻,楚翊期盼调查始终没结果。因为,他害怕查到庆王头上,他无法面对一个想杀他的四哥。他们要共处一室,商讨国事。清明要并肩祭祖,叩拜共同的先人。
  楚翊是坚毅果敢之人,但面对他看重的人时,会流露出脆弱。就像当初,他发现自己的男儿身,比起疯狂宣泄愤怒,更多的是逃避。
  这绝非软弱,而是太重情义。
  叶星辞想亲男人一下,抿了抿满嘴的鹅油,又作罢,转而举起鹅头咬了一口。
  两天后,清晨。
  两口柳木箱,装着管家王喜凑出来的五千两现银,搁在棺材铺的堂屋。王公公说,王爷的可流通家底都在这了。但凡再多要一百两,他就得去典当一些珍宝了。
  说着,他老泪纵横,不过声音仍像少年般悦耳:“府里穷啊,是老奴没当好这个家。迎娶王妃前,是王爷最富裕的一段时日。一场亲事操办下来,简直是一泻千金,呜呜……这个词儿是我造的……呜呜……”
  叶星辞在门前负手而立左右张望,等待送木料的车马,同时忍俊不禁道:“王公公,都快半年了,还心疼呢?”
  “这不怪你,主要怪我。”陈为笑吟吟地踱步,不时朝门外一瞥,“我们陈家是穷苦的庄户人家,啥忙也帮不上。不像人家庆王的舅舅,名门望族,又高居户部尚书。”
  “舅老爷,快别这么说。”王喜摆摆手,“这掌柜的怎么还不来,睡过了吧。上岁数的,觉都少,他倒挺能睡……”
  第194章 上了个大当!
  天阴着。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从凌晨下到现在。约定的交货时间已过,叶星辞猜,是因为城外驿道泥泞,车马难行。
  又等了片刻,老掌柜撑伞小跑而来,身边是那青年木料商人和几个力工模样的精壮汉子。老掌柜收了伞,开口道:“我去城门迎他们嘞!路不好走,车轮陷在泥里,耽误了。已经验过货了,马上就到。”
  叶星辞道句“辛苦”,和老掌柜一起,与对方签了钱货两清的契约。青年商人大略清点了两箱现银,由几个汉子挑着走了。出门前,还拱手祝他们财运亨通。
  “这笔大生意,算是王妃为王爷揽的。”老掌柜微微一笑,眼中闪过异彩,抖了抖雨水打湿的衣摆,“王妃真是贤内助。”
  叶星辞脸一热,有点得意,有点害羞。
  老掌柜说换件衣服,便去了后院。叶星辞坐在堂屋和陈为、王喜闲絮,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嗑光了一盘瓜子,也不见运送木料的车马。
  老掌柜亦不见踪影。
  “怎么还没到,不是说马上就来?”陈为呸一声,吹掉粘在嘴唇的瓜子皮。
  叶星辞喊了几声“掌柜的”,不见回应。他头皮倏地一麻,难道……他跑到后院,查看一圈,确定老掌柜不在。他的心陡然一沉,直直坠到胃里,引起一阵恶心。
  坏了。
  坏了,坏了。
  等不来木料了。老掌柜和那商人合伙做局,骗了他们!五千两,整整五千两啊!楚翊刚拿到手的一年俸禄!此刻早已被贼人转移藏匿,伴着叮了当啷的动听声响,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才是一泻千金。
  叶星辞不敢想象,楚翊知道被骗后的表情,也来不及去想。他一阵心慌,喉咙发紧,几乎喘不过气。狂奔到铺子的堂屋,对陈为和王喜颤声道:“我,我们可能被骗了,掌柜他——”
  话音未落,门口跌进一个人,老掌柜居然去而复返!
  “他娘的!老孬货,老子问你,你——”叶星辞激愤难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正要问个究竟,却见他神色痛苦,双手捂头。指缝间一片腥红,不住漏出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他忙扶对方坐下,叫陈为回府请李太医,急切地询问出了什么事。
  老掌柜使劲眨了眨眼,缓解眩晕,虚弱地开口:“今早,我一出家门,就被人一闷棍放倒。醒来之后,我琢磨着不对劲,顾不上包扎,赶紧来铺子里看看。跑得急,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王喜递上手帕,叫对方捂着伤口。他脸色惨白,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叶星辞的心又是猛地一沉,几乎坠到肠子里,腹内一阵绞痛。他诧异地惊叫:“刚才你没来?!”
  “刚才我来过?!”老掌柜愕然。
  叶星辞死咬着嘴唇,挪开他的手,查看伤口。周围有血痂,显然是已经结痂,又因活动而裂开。这伤口出现的时间,绝对比半个时辰要久。
  他后知后觉,仔细回想方才的“掌柜”的神态,的确有点怪异。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着莫名的光。原来,那是眼看他人踩上陷阱却浑然不觉的幸灾乐祸。
  谁敢骗到皇叔的头上,答案呼之欲出。整个北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
  “看来,刚才的掌柜,是别人易容乔装的。”他哀痛地宣布噩耗,耳边响起哀凉的唢呐,那是五千两白银的葬礼,“我们被人做局骗了。买棺材的族长,还有卖红心柏木的商人,全都是骗子。木料根本就不存在,他们用二百两的定金,骗走了我们五千两。环环相扣,防不胜防。”
  刹那间,四周陷入坟墓般的死寂。
  “天呐——”王公公和老掌柜同时哀嚎,双双晕厥。头部砰然相撞,又各自弹开,瘫倒在座椅。
  叶星辞吓了一跳,看见更多的血从老掌柜头上流下,慌忙去捂。老年人经不起风浪,就由自己来担责吧。
  尽管不抱希望,他还是吩咐于章远等人沿街巷朝四个方向疾追。待四舅回来,就一起去承天府报官。
  “小五啊,你的确旺夫。但只旺了一点,然后就被浇灭了。”叶星辞叹了口气,“柴火都被人骗走了。”
  与此同时,楚翊正站在郊外农田。
  他一袭青色窄袖,手持锄头,眺望在春风照拂下日益青翠的雁鸣山。身后,是华贵的天子仪仗,刀剑森然的御前侍卫和禁卫军,足足绵延二里。各部衙官吏肃然敬立,细细的雨滴在官服的缎面滚动。
  楚翊在陪皇帝“亲耕”。
  这是一种延续数百年的风俗,每年春耕时节,天子都将亲赴城郊,掘下第一铲土,以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亲耕一般在二月二,但去年先皇龙体欠安,将日子往后延了,于是今年照旧。
  民间有打油诗: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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