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你根本不清楚他这个卜卦会对他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万一一时不察——”
“我清楚。”谢镜泊忽然低低地打断他的话。
他在姜衍激烈的指控下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垂着眼,只微微侧身挡住身后燕纾的目光,轻轻吐出一个词。
姜衍瞳孔瞬间紧缩,不可置信地抬起眼:“你怎么会知——”
他又迅速回过神,接着焦急开口:“不对,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
但谢镜泊却已经别过目光,绕过他轻轻拉住燕纾的手腕。
两人身形交汇的那一瞬,一道微沉的声音在姜衍脑海中蓦然浮现。
——他要救人,我不会拦他。
姜衍手指倏然攥紧。
他开口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忽然感觉怀里一沉。
身后的燕纾猝不及防伸出手,将怀里的小崽子径直递到姜衍怀里。
“喏,麻烦阿衍帮我抱一下。”
姜衍身子瞬间僵硬,双手一时都不知道放哪。
他伸直手臂将那小孩举到胸前,咬牙:“你干什么——”
“刚才我把他‘不小心’给拍醒了,他现在有点闹觉,可能不太想和我待着,麻烦阿衍哄一下吧。”燕纾笑着弯眼。
姜衍神情一僵,他蓦然明白方才为何关键时刻,这小崽子好巧不巧突然哭嚎一声,扰乱了他的心神。
燕纾却已经转头望向一旁的谢镜泊,眼眸间一瞬盛满了无尽笑意。
“九渊现在带我走吗?”
“嗯。”谢镜泊微微颔首,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些许,“我带你走。”
他转头唤了一声明夷,两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巷口,不远处的明夷回过神,铁棍匆忙一甩也跟着掠去。
徒留姜衍抱着孩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好——你们有本事出事后,别再回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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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最终寻到的所在是位于镇子西南外几里的一处树林,树林后便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踪迹几乎便可以说是完全断了。
燕纾被谢镜泊舒舒服服揽在怀里,垂眸看着身下飞掠而去的树影,忽然开口:“刚才阿衍跟你问了什么?”
掠过的微风将谢镜泊周身的发丝吹起,他闻声垂下眼,将怀里人被风吹开的白狐大氅重新细细裹住,没有回话。
燕纾也不在意,等了一会儿,自顾自地悠然转过头,看着谢镜泊小心揽着他,慢慢落到树林中央一处位置。
“就是这里了?”
跟在身后的明夷忙不迭应声,用铁棍探着一一指明方向。
燕纾从谢镜泊怀里缓步走出,环顾了一圈周围,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等一下——”
燕纾回过头,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抱着一个小娃娃,瞬间由远及近,不过几息便落到他们身前。
姜衍冷着脸快步走到他们身前,如果忽略那一看到燕纾就“咿咿呀呀”笑的小孩,确实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风范。
燕纾轻咳一声忍下笑意,目光落到姜衍黑沉的脸色上,疑惑地眨了眨眼。
“边师弟带着那个他那个傻不愣登的徒弟在那阻挡魔气,”姜衍一把将那小奶团子的手按下去,咬牙开口,“你放心,我不是来拦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没好气地别过眼:“我就是来看着你到底要怎么折腾你这个破身体……”
他语气别扭,说出的话却字字确灼。
下一秒,他看着面前的人愣了一下,蓦然笑开:“阿衍从前也是这般,口是心非吗?”
姜衍本就脸涨的通红,此时愣了一下,瞬间勃然大怒:“谁口是心非了,我说了我就是来看个热闹——”
“好好好。”燕纾笑眯眯点了点头。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我说了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卜卦,不会很费心神。”
姜衍冷笑:“推算不费心神?”
“简单心计推算,便是新入宗弟子都会。”燕纾悠然开口。
姜衍抱着双臂,依旧不为所动:“探寻不需灵力?”
燕纾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沓符纸,随手扬了扬:“我可用符纸上的灵力作为牵引,不需动用自身……”
“那既如此,推算他人也会,灵力也不需你自己——这般简单,不知我是否可以代劳?”一旁的谢镜泊忽然开口。
燕纾神情一僵。
他倏然转过头,目光落到身后神情平静的人身上,微微眯了眯眼。
谢镜泊不闪不避地上前一步,神情平静,声音却隐隐冷了下来:“这般简单,想必一教便会,不会有任何差错。”
燕纾眼眸闪了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谢镜泊这是在气他随口扯谎,想要刻意隐瞒风险。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忽然真心实意地开口:“我错了,九渊。”
谢镜泊脚步一顿,到嘴的话瞬间咽了下去,微微蹙眉。
“但你放心,我真的不会有事。”燕纾认真开口。
谢镜泊眼眸闪了闪,避开他的目光,只微微颔首:“嗯,我知……不会。”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燕纾眨了眨眼,却也没有细纠。
周围的一切差不多都已准备妥当,燕纾衣袍一掀,悠然盘腿坐在原地,不紧不慢继续说道:“至于算卦一道,学起来还是需要一些门道,此时时间有些太过仓促……”
他忽然抬起眼,眼眸间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九渊若日后想学,我定手把手,一点点亲自教你。”
明明是一本正经的话语,却偏偏被他说的暧昧至极。
谢镜泊眉心一跳,旁边的明夷已一脸怨念地望了过来。
但撩火的人已缓缓合上眼,指尖一挑,三枚铜钱瞬息悬在身前。
“三爻动而巽位开,地火明夷化坎中。”燕纾指尖铜钱忽然剧烈一颤,在林间隐隐的月光下泛起幽蓝。
他轻声开口,在身后两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滴心头血自指尖缓缓滴落,瞬间消散于三枚铜钱间。
日常的那些简单算卦只需叩盘问路,但这种以天地灵物起卦却需要卜问者以自身为媒介,方能窥得一二。
燕纾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姜衍一直笃定他卜卦便等同损耗自身,这确有依据,但却一直不知……到底到何地步。
指缝间的血痕坍缩成血色爻线,魔气追踪与旁的那些灵力探源亦不同,灵气与魔气本身就互有排斥,燕纾闭上眼,咽下喉中的腥甜,一点点抬手。
第一枚乾卦铜钱泛起青芒,他腕间倏然浮现二十八星宿的灼痕。
燕纾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几分,口中却依旧不急不缓地慢慢开口。
“魔踪现于坤宫伤门,当取戌时三刻水龙吟之相——”他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铜钱表面竟渗出暗红血丝。
姜衍下意识紧张想要上前,却忽然被谢镜泊抬手拦住。
“没事,灵力入卦,最开始都会如此。”谢镜泊沉声开口,目光却也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那怎么办?只能这般看着不管吗?”
姜衍一把打开他的手。
谢镜泊沉默不语,姜衍深吸一口气,终于低声开口:“你怎么会知道‘离墟境’的?”
——这是刚才谢镜泊未曾说出口的那个词。
身后的明夷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姜衍却顾不得这许多,眼眸通红地转头望着他,“你为何会对师兄卜卦一事这般了解,明明许多细节他连我都未曾说过——”
“是他自己跟你说的……”
“不是。”谢镜泊微微摇了摇头。
第二枚坤卦铜钱突然裂开蛛网纹。谢镜泊看见他指尖隐隐褪去血色,近乎灰白。
谢镜泊呼吸也有一瞬不稳。
他垂下眼,望着姜衍通红的眼眸,低声开口。
“这些是我无意间得知的,大师兄也应当……不知情。”
·
燕纾对他所学的卜卦一道向来讳莫如深。
他这个人虽向来没心没肺,行事百无禁忌,但平常也顶多卜些微不足道的小卦,甚至只有最亲近的几个师弟才稍微清楚他卜卦能力究竟如何。
或者说,是他们师父从来不许他在外言说。
他们师父博古通今,涉猎颇广,似乎什么都能会上一点。
因此他对每个弟子向来因材施教,五个弟子所精方向各有不同,但因为关系要好,基本上其他师兄弟所学他们也都能会上一点。
燕纾尤其爱钻弄东西,也总喜欢拉着师弟们细细讲来,只卜卦这一项,每当师弟们问起时,他总会插科打诨地敷衍过去。
只偶尔被缠的无可奈何,便用那卦盘卜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哄一哄师弟们开心。
姜衍依稀记得,在他刚入销春尽时,燕纾有一段时间还会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近期学会的卦象,后来莫名大病一场后,不知为何却几乎再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