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柏羽初仍然记得那个画面。
当时,柏羽双拧着她的双手,眸光猖狂闪烁, 整个人仿佛已被灼得撕心裂肺:“你们没一个人理解我,每天听着你们一个个在我耳边唠唠叨叨。”
“我已经受够了,日日夜夜都在梦着能进皇城那一天,今天终于实现了这个梦, 我兴奋得想把我眼珠子抠出来。”
柏羽初也紧紧地狞着她的手,不明白她今天为什么如此反常,心里陡然急躁,连忙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家么?不喜欢我们的父母,还是不喜欢我?”
柏羽双道:“我有值得我去追求的人了,行了吧,你不是想知道么,我告诉你了,不要再问我第二句话,我不想再跟你说第二句话。”
柏羽双欲甩开柏羽初的手,柏羽初却握得越来越紧,让她怎么甩也甩不开。
她又道:“我只想去追求我想追求的人,哪怕只能见到他匆匆一面,无论他对我怎么样,我都会过得很好,所以你在往后的日子里都不要来找我,哪怕,我,就像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去关心一个无恙的人。”
说完,柏羽初握着柏羽双的那两只手松了几分。
柏羽双趁此甩开这双手,撇头径直离去,坚定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这一别就别了三年。
……
下午已经过去一半。
何逸钧告别柏羽初,抱着琴拿着书回到宅前。
原本想放好东西再去睿文王府,可就当他回到自家门前的不远处时,脚步忽然滞住了。
他双目瞳孔中倒映出来的影像不仅只有他家宅门跟院墙,还有宅门旁倚着的一道格外熟悉而修直执拗的身影。
施清奉浸润在日光中,斜着身子懒洋洋地靠着白墙,眯着眼睛纹丝不动。
几片玉兰花瓣悄无声息粘在他那如绸的乌发上,使他更像是一只在墙边睡着了很长时间的猫咪。
何逸钧朝那绿衣人兴致喊道:“三巾,我回来了。”
施清奉循声望来,搁在发梢上的花瓣蹁跹落下,道:“阿四,你又犯了禁忌,两次了。”
何逸钧似乎不知错地“嗯”了一句。
施清奉问道:“去哪?”
何逸钧道:“去找柏子芊请教写诗。”
施清奉问道:“不带我去?”
何逸钧诧异道:“这也要带你去?柏子芊不也在你地盘上做生意的,这不算触犯禁忌吧?而且我回宅那晚也是柏子芊带我回来的,你可不在场。”
施清奉思忖道:“有道理。”
何逸钧道:“所以这次不怪我吧。”
施清奉道:“不怪你,归根结底还是我错了,那么以后我都会跟着你走,这次就当弥补上次的吧,放你一马。”
方才何逸钧从看到施清奉出现在自家门口时起,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狱卒。
猜想是因为狱卒的事情让施清奉主动上门来找他,而不是等他主动去找他解释了。
但奇怪的是,施清奉只跟他闲聊了几句话,并没有半句提到狱卒的意思。
何逸钧于是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我寄过去的信?”
施清奉唇角稍微上扬,佯作无事一般淡淡道:“看到了。”
何逸钧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在府上等我,而是先来我宅上找我呢?”
施清奉道:“为什么?因为我今天原本就想来找你,谁知你又写了封信过来,时间还约定在未时三刻,我哪有耐心去等那么久,总不能寄信回去说你不用来了。”
“原来如此,看来你急着上门找我也是因为狱卒这件事,这件事好说,我们进去再聊。”何逸钧向院门走去,正准备推门入院,却被施清奉一把拦住。
何逸钧感到莫名其妙,心亦跟着咯噔一下,然后就听见身侧施清奉的声音道:“非也,我是来找你出去玩儿的,不是来聊事情,莫要误会。”
何逸钧忽而纳罕,怔了一会后才敢确定这番话是认真的、俨然出了他的意料,于是舌头都打了结:
“三,三巾,我今天好像没心情去玩,要不我们还是先进去聊事情?”
施清奉并不听自己属下的意见,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情,硬是牵着何逸钧朝来时的方向而去:“去玩就有心情了,走吧。”
何逸钧忙想拒绝:“要不……”
施清奉反话打断道:“要不我给你买吃的。”
何逸钧一口决定:“好。”
何逸钧没办法,心想他是他的主子,是耐不住他的。
所以只好先跟着他走,说不定路上他还会先提出狱卒的事情。
……
就这样,笑颜如花的臭臭大三巾领着正在咀嚼甜饼的可爱小四巾穿梭在富商区的街头巷尾。
虽然白天的富商区没有晚上的热闹,但街上的小摊小贩却比一天中什么时候都要多得多。
吆喝声此起彼伏,四方八面洋溢着生活的味道。
何逸钧没有哪想去的地方,全凭施清奉牵着他走。
这时,二人前面出现一位老奶奶,老奶奶手里提着刀具,正准备取一只大公鸡的血。
可就当老奶奶掐着公鸡的脖子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中刀具意外割错了穴位,公鸡忽然疯狂振翅,双爪一蹬,敏捷地从老奶奶手中挣脱出来,如同耗子一般往街道上猛冲过去,咯咯叫着没入人群里,只留音不留影。
鸡铺前站着一位买鸡的客人,客人是个小伙子。
小伙子的目光扫寻着街上人流的鞋履 ,扫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没见到那只逃亡之鸡,忙喊道:
“大肥鸡跑了!这是我的鸡!跑哪儿去了!有谁看见了!看见的麻烦帮我抓住它呀!”
老奶奶讪讪道:“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老朽再另外抓一只来,等会儿。”
小伙子朝人群中步去,头也不回地道:“不用麻烦您了,抓那只鸡回来就可以了,如果抓不回来,我也会把银子给您的,就当是我挑的鸡太顽皮,是我的问题。”
老奶奶赶忙道:“哎呀不用了不用了,鸡跑了都是老朽的问题啊,银子你就自己留着罢。”
此时小伙子的身影已经没入人群中,他似乎没听见老奶奶的话,发出的声音回荡在街头巷尾,就连屋上瓦都摇摇欲坠:
“都低头看看你们的脚下,有谁看到我那只鸡啊!”
闻言,很多人都低了头,搜寻一番后,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小伙子的目光忽然锁定了什么似的,挤身几步上前,果断拦住人群中即将离去的绿衣人,用恳求而憨厚的语气道:
“台兄,你能不能帮一点小忙,帮我找回我的鸡呀?我的鸡躲在人群中藏起来不见了。”
何逸钧一偏脑袋,感到十分意外,不明白为什么在周围那么多人的情况下。
小伙子还要叫施清奉帮他找鸡,于是下意识打量了一下施清奉现在的穿着。
只见施清奉腰佩宝剑,身材高挑,衣冠齐楚,面上的喜悦之色丝毫未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像是还停留在去玩时的乐趣中没走出来。
何逸钧:……
难怪小伙子放眼过来就直接找施清奉帮忙,谁叫施清奉出门去玩还披金戴银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能耐似的,不懂的还以为他要去开什么大会。
不过说真的,何逸钧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这种感觉的——跟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人走在一起,好像自己也走到了青云之端,已然平步青云高人一筹,叫谁不生羡慕?
施清奉道:“这个忙帮不了,我从来没有捉过鸡,也不知如何捉鸡,而且现在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要捉也不好捉,对吧?你另找别人,或者你等到黄昏时人少点后再自己捉。”
小伙子眸中隐约有一闪而逝的无奈,接下来,何逸钧下一句话竟让他的兴致重新燃了起来:
“三巾,你就答应他去帮他捉吧,看他也找不到其他人了,说不定到了黄昏、鸡就被人捡走了,所以这法子不妥。你把你的武力拿出来,我正想看看你抓鸡是怎么个样子。”
施清奉望着何逸钧的目光迟疑了一下,接着小伙子便附和道:
“对对对,台兄看样子就是个资深习武之人,捉鸡一定捉得很轻松,瞧我这种弱不禁风的模样,干什么都不行。”
施清奉拔剑出鞘,准备用剑去砍鸡:
“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了,如果过程中弄出什么笑话,你可别笑话我,毕竟习武是为了揍人的,不是为了捉鸡的。”
“多谢台兄,”小伙子感激道,“绝不笑话,日后鄙人一定好好报答。”
周围人看见施清奉手握剑柄,刃锋铮亮胜雪,纷纷让到了一旁,拼出一个宽敞的空间。
但又听说这位是个拿剑去捉鸡的普通武士,众人才暗暗松下这口气。
施清奉的视线在地面上方仔细地扫视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斜着的一撮鸡的乌黑色尾部羽毛:
原来,鸡正躲在一个接存雨水的水缸后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