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接着往下一棵玉兰走去 ,越走越远,直至身影消失在何逸钧视线之中。
  何逸钧依旧在趴着,尽管浑身又酸又累。
  坚持住。
  施清奉坚持得住,他也要坚持得住。
  这比他小时候被郑竹暮又打又罚的香了不知多少倍。
  何逸钧想起那个坐在龙椅上、从未谋面的顺明帝施怀笙,心里登时一阵干哕。
  何逸钧想着施怀笙以前是个将军,那么施怀笙肯定武艺超群,称帝后身边肯定跟着很多个保镖,肯定极度重视防守和军政,绝对很难对付。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以文应武。
  意思是,精武者,一般不通文,行事皆以武以对,缺点是经常一意孤行,鲁莽灭裂,容易被精文者的花言巧语打动,乏了思考,不破阴谋阳谋,愿者上钩。
  但万一施怀笙文韬武略,那就更难对付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整出个大的来。
  具体怎么办,还要看余久择那边的人力了。
  科举参加殿试混进殿中是个不错的法子,前提是蛰伏在殿中和宫中都要有一定的时间。
  想到这里。
  不知不觉中,何逸钧的脑袋埋得越来越低,快跟泥土贴在一起了。
  握弓的姿势也不再是施清奉刚开始教他的那样,何逸钧却丝毫意识不到。
  何逸钧心想着先眯一下眼睛,蓄存一些精力。
  眯一会儿再张开,不碍事的。
  然而事与愿违,何逸钧没料到自己这一眯,再怎么张开也张不开了,眼皮被针线缝住了一般。
  竟是这暮春的芳草夹杂着花香穿过细碎光柱寄来的绵绵暖意融化了何逸钧的执念。
  除此之外,一刹那,泥土也软了。
  最终,何逸钧趴在草地上睡了过去。
  渐渐地,四肢失去了意识,已是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何逸钧隐约听见了一道空灵般的琴声。
  琴声似在梦中,又似在现实,不见鼓琴者,先闻悠琴音。
  何逸钧四肢的意识渐渐回来了。
  琴声似乎也随之清晰起来了。
  萦绕耳畔,动人心魂,旋律缠绵。
  渐渐地,琴声暴露了它的真面目——
  何逸钧这才发现琴声其实很乱,很难听,不堪入耳。
  犹如鬼哭狼嚎,像是一个琴艺不精的人小心翼翼地弹奏着,生怕自己错了调,又虚心学琴的样子。
  刚开始何逸钧想伴着琴声继续睡下去,可这琴声实在难听。
  越听越难听,与其说是琴声,不如说是噪音。
  受不了了。
  已是忍无可忍。
  根本就不是人能弹出来的。
  比早晨公鸡的叫声还难听上十倍。
  这弹奏者简直是在班门弄斧不知敌手。
  何逸钧越听越气,真想起来训这人一顿。
  可到了此时的关键时刻,自己眼皮却死活睁不开,身子也动弹不得。
  仿佛自己眼睛没有睡够,只有意识睡够了。
  何逸钧又在意识中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猛然坐起身。
  何逸钧刚坐起来,额头就重重地撞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额头麻麻地作痛,坐直后所有知觉之中只感受到脑袋的天旋地转。
  撞到的那东西被撞开了。
  琴声终于戛然而止了。
  何逸钧捂着额头回头一看,才知道刚才撞到的是施清奉的侧脸。
  施清奉坐在原来坐的位置上,腿上搭着一张的木琴,捂着侧脸。
  施清奉身后树下放着箩筐,何逸钧看不见里面的花,却能感受到箩筐里装着满满的花。
  何逸钧看到施清奉这副模样,额头忽然没那么疼了,放下手。
  施清奉就坐在刚才何逸钧手臂位置的旁边,算是有些距离的,不知怎么还会撞上。
  难不成施清奉还扭着腰低着头偷偷看他……
  施清奉放下手,恢复面色,手背轻轻地贴了贴何逸钧方才捂住的额头。
  施清奉的手背凉凉的,使何逸钧额头上紧绷的皮肉舒了几分。
  何逸钧轻轻地推开了施清奉的手。
  何逸钧道:“你要不要听听刚才你弹的什么鬼东东。”
  施清奉道:“听了。”
  何逸钧道:“弹的真的好难听,还在一直弹,弹个不停,真的不觉得难听吗?我在睡觉,好像就睡在恶梦中,折磨了好久,才好不容易醒了过来,改日我教教你怎么弹吧。”
  施清奉道:“好好好,我不会弹,阿四说得对,所以我奖励了阿四一串糖葫芦。”
  何逸钧望见施清奉又带了一串糖葫芦过来,顿时闷气全无,接过糖葫芦道:“谢谢三巾。”
  施清奉并没告诉何逸钧,他给何逸钧带水过来时就看见了何逸钧身旁草地上有一道人形压过的痕迹。
  痕迹很明显,所以他怔了一下,了然何逸钧在他带水过来时偷懒了,还偷了不少的懒。
  不一会儿,施清奉忽然低声道:“这可是你说的,你教我弹琴。”
  何逸钧道:“嗯嗯嗯。”
  施清奉道:“真的?”
  何逸钧道:“假的,你学琴笨不笨?”
  施清奉道:“我很笨。”
  何逸钧道:“那你就真的笨,不教了,我懒。”
  第32章
  施清奉道:“好吧。”顿了顿, 指了指天色,又道:“我弹琴是想叫你起来,因为你已经睡了有足足两个时辰,你看, 已到黄昏, 睡了很久。”
  黄昏……
  何逸钧这一觉居然睡了两个时辰了……
  何逸钧抬头一看, 只见树缝透下来的光柱早已不见踪影。
  树缝上方的天空也是橙红橙红的,霞光四溢。
  看来太阳已临西山, 玉兰园一派安详温馨。
  何逸钧也为自己所惊叹道:“原来我睡了那么久了, 喝完又吃吃完又睡, 我是不是很像一头猪。”
  施清奉莞尔道:“像,以前我第一次训练的时候还练不过你,还是你厉害。”
  ……
  与施清奉作别,何逸钧回到宅上, 置好琴, 制完香时已是夜深,距离宵禁仅剩一个时辰, 路上人已稀稀, 鸡狗不啼。
  何逸钧独立院中, 心想施清奉这个时候大概率在睿文王府上,无人奸视他,他也是时候私下把他的情报汇报给余久择了。
  今夜同昨夜一般无星子无皓月,同样适合夜行, 便于暗中勾结。
  甚至……今夜比昨夜更加阴森凄凄。
  何逸钧准备了一张浸墨的皱纸,踩着两只布鞋,出门。
  随后何逸钧的这道苍茫的背影迅速遁入夜深,与黑暗融为一体。
  路上, 纸被何逸钧紧紧地攥在手中,藏在手心。
  纸上写的是情报,情报是何逸钧昨夜挑灯续昼时写完的,上面满满都是字。
  字字流露出何逸钧满腔的怨恨,令何逸钧的心头直吐血,握笔的手上的指甲都快将手心给割出血了。
  倘若那晚何逸钧懂得揽镜自照,则会发现自己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或是因为眼睛看纸太久,或是因为哭得太久。
  那晚,写完情报后,何逸钧的执念顷刻间消散了,力量也被抽得一干二净,颓然栽倒在桌案上晕了过去,同时还做了一个恶梦。
  何逸钧梦中看见自己因为熬夜写字,已经猝死在桌案上,真实的自己则是灵魂出窍,并且看见施清奉站在自己尸体旁边,之后又抱着自己的尸体走出门去,来到悬崖边上,把自己的尸体从悬崖上扔了下去。
  何逸钧的鬼魂连忙上前跪在悬崖边上,往下方眺望,就听见身后的施清奉对着悬崖下方说话:“背地里写情报,我对你是极度的失望,昨夜本不该留你下来。”
  兴许是施清奉的声音太过清冽的缘故,恶梦刚做到这儿,何逸钧就醒过来了。
  醒来后何逸钧还觉得很惊奇,自己居然没有猝死,意识迷迷糊糊,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其实这只是个梦。
  恶梦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了,何逸钧自从来书斋后就从没做过美梦。
  那天晚上是一个漫长而又难熬的夜晚。
  而现在这份写完了的情报,是关于何逸钧与余久择分头行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
  就连自己怎样当上明卫怎样住在“琴”宅的起因经过都写下了,还顺便在纸的底下画了张小地图,示意余久择看完情报去找他。
  何逸钧打算到余久择的家旁边,把写满情报的纸从窗口缝中扔进去,然后自己再回家。
  余久择的家住在平民区,从这走到那儿还需好远的距离。
  为了在宵禁之前刚回来,何逸钧不由得加快脚步,渐渐地,步履匆匆,错肩生风。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连一只动物也见不到,冻结着粘稠的空气,阒然无声。
  仿佛城中就只有何逸钧一个活物。
  直到何逸钧刚进入平民区时。
  何逸钧身后才兀然刺来的一道尖锐刺耳的男子喊声。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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