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两道衣影分别在地面矫捷地划过几圈,随后举剑腾身而起,与对方展开激战。
  马车徐徐停置在一旁。
  何逸钧下车,回首望向铮铮交锋的那两人。
  坛中人是个身着玄黑色武装的刺客。
  刺客身量颀长,苗条精干,下半张脸被黑布牢牢遮住,只露出黑布巾之上的一双绝情冷峭的眸子。
  施清奉倒是与刺客相反,一蓑绿衣,回风扫叶,仿佛这一旋转便舞动了人间整片春色。
  刺客似乎恨透了施清奉,每次出剑速度偏要比施清奉快,感觉只要出剑速度快就一定能赢一样。
  然而刺客攻去的每一剑都被施清奉轻而易举拦住,自己却表现得极为费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刺客的出剑速度渐渐落后于施清奉。
  接下来便到了施清奉出击,刺客拦剑。
  刺客不甘落后,尖着嗓子道:“施净棠,今儿好不容易能见到你,你若不死,我则无能,心甘情愿毙命于你剑之下!”
  施清奉的字是净棠,何逸钧心道:我也就现在才知道施清奉也有字,欸,等等,不对啊,这施清奉现在不才十八岁,也没到弱冠之龄啊,难道他也像我一样提前及冠了?
  “好啊……”施清奉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还带有几分坦率笑意。
  人听了,思绪便只缘身在浮云间。
  对峙局面开始时双方不分伯仲,此时刺客却已明显被施清奉压着打,处于弱势状态。
  眼看再这么打下去,刺客必定大败亏输。
  余久择等人却迟迟不来接应,这可让何逸钧怎么办啊。
  何逸钧心想着:余久择你们见到马车没按时到达指定位置,就赶紧调头沿路返回看看啊,你们可别说你们也遇到麻烦事儿,正跟另一波人打得不可开交无法接应啊。
  何逸钧等得真是心焚额焦,再看看施清奉这仗势、这剑术,自己恐怕也不是施清奉的对手。
  他心道:“要逃吧,我又不是那种不重情义的人,不逃吧,我就要与这位刺客栽培在这儿了,我们的尸首就要跟小花小草一块儿乐乐呵呵生根发芽了。”
  “不行,我要勇敢,不怕,区区一个施清奉我怕什么,二打一难道还输了不成,练了那么多年的剑、呸,练了那么多年的棍可不是白练的。”
  何逸钧现在的剑术虽然比不上施清奉好,但也不比刺客差。
  就让刺客跟施清奉在这里相互耗着,为下一局何逸钧打赢施清奉造出更多可能。
  但是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不一会儿,施清奉侧过身,负手捅了刺客腹部一剑。
  剑穿过刺客体内一半时便被施清奉拔了出来。
  施清奉随即松开抓住刺客手肘的手,剑刃淌血。
  刺客闭紧牙关,无奈殷血从唇处溅出,颓然倒地。
  倒地的那一刹还不忘记利用死前最后一口气,拼尽全力将手中剑朝何逸钧那边抛去。
  再下一眼,刺客便死了。
  死时双眼瞪得大大的,瞳孔生出布满荆棘般的红血丝。
  恨意缕缕,未了。
  何逸钧心下一惊,侧过身避开横对自己的剑锋,抬手稳稳挽住了即将在眼前穿梭而过的剑柄。
  然而何逸钧再度回过身来时,眼前忽然闪来一道近在咫尺的凛芒。
  心下更是一惊,疾电一般的速度以剑身拦截这一道凛芒,弹飞了朝自己面容刺过来的剑锋。
  何逸钧手中剑柄一颤,握剑依然握得很紧。
  待剑柄安定时,何逸钧这才发觉手中剑的体重重得要命。
  比起自己之前在书斋背负的那撮木材还要重上不知几万倍,岩石都没那么重。
  但何逸钧转念间便握稳了,紧张地凝视施清奉下一步出击。
  眨眼间施清奉又横向扫来一剑。
  何逸钧以剑刃又是一挡。
  随着剑鸣隆隆,剑柄又是一颤。
  就连何逸钧的双臂也随之一颤。
  随即颤遍浑身上下,颤得使何逸钧一瞬间产生了自己配不上这柄剑的念头,勉强忍住了把剑给扔掉的冲动。
  犹记平时拿木棍东甩西甩,也没此刻这么颤过。
  第一次拿到剑,就要立即跟别人针锋相对,连熟悉一下怎么用剑的时间也没有。
  何逸钧心道:“要打过施清奉,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练习,没有练习时间,临时抱佛腿也没有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该怎么办?”
  何逸钧终究还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打得竟比刺客更为难堪,技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稳居在施清奉下乘。
  更坏的是,施清奉正在慢慢拉开两人剑术之间的差距,妥妥安于上乘地位。
  两人相斗如同螳螂斗白菜。
  但是施清奉就是没伤到何逸钧一毫。
  按理说这个时候何逸钧应该吐血倒地了。
  何逸钧不甘落下风,不过就是木棍换成铁剑而已,怕什么,这不就是何逸钧梦寐以求的么。
  剑术招式早已铭刻在心,管它是棍是剑,统统心狠手辣打出去。
  为了奏疏,为了报仇,冲啊!
  于是何逸钧无视了掌中剑,将全身意识都集中在四肢上。
  脑海中如同疾风一般的速度浮现出习剑册中每一页每一步纸片人物舞剑图,将这些步骤一一打出来。
  打得极快,是何逸钧打过的所有连招当中最快的一次,就连施清奉都猝不及防,步步后退。
  这方法还真有些效果,何逸钧没骄傲也没分神。
  然而打到最后,何逸钧已是筋疲力竭。
  出剑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力度也不如初始。
  施清奉反而像个木头似的,一点也不感到累,手心蓄满了力气,一连将何逸钧击退好几步。
  最后又将何逸钧重重砸向树干上。
  何逸钧从树干上滑下来,阵阵剧疼从脊背处绵延开来,颓然倒地。
  失败了。
  何逸钧将掌中剑攥得更紧了,手背泛白,艰难道:“倘若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下次一定轮到我打倒你了……”
  顿了顿,他又道:“平生第一次拿到剑,我一点练习的时间都没有……”
  施清奉道:“我知道,可惜下次我已经不想跟你打了,第一次拿到剑就能打出这么好的战绩,那么再过几个月时间你不就能打过我了。”
  何逸钧道:“要是真再过几个月时间我就能打过你,我、我……”
  施清奉道:“腿还疼吗?”
  “当然疼了这不纯属白问吗,不然你换作我试试,就不信你不疼。”何逸钧方才被施清奉蹴了几脚的双腿疼得厉害,疼得实在站不起来了,侧脸一倒,粘在土地上。
  这疼如同刮皮磨骨一般,疼上脑壳。
  何逸钧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两条腿统统砍掉。
  但是何逸钧没有放弃,依然想跟施清奉继续打下去。
  他不认输。
  他不愿相信他现在已经输了。
  但是何逸钧这些萌生的念头只能以继续握剑柄的姿势告诉施清奉。
  施清奉看见何逸钧这么倔强,眼底也不留一份情,用润血的剑锋隔着白布巾轻轻撩起何逸钧的侧面,让何逸钧偏过脑袋望向自己。
  施清奉望着白布巾之上的这双眼睛,不由一怔。
  何逸钧这双眼睛这个时候竟比方才同他斗争的刺客还要冷上几分,是与生俱来的。
  黯淡无光而深不见底,实力却被刺客甩了好几条街,如同一只将来注定成为狼王的小野狼。
  而何逸钧眼里的施清奉,只有四个字。
  纤尘不染。
  何逸钧想成为这样的人,随心所欲蹂躏所有自己看不顺眼的人。
  “单凭机械动作没用,要想取胜,你必须学会预判我下一步出招,”施清奉若无其事一般,语气依然平缓,搽血的剑轻轻撩起覆在何逸钧面上的白纱,“把额头敷的脏东西擦干净。”
  白纱被剑锋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无声落地。
  呈现出何逸钧一张上黄下白的面孔。
  何逸钧闻言,拾起趴在地面的白纱,用不染血纹的一面往自己额头上轻轻擦去。
  何逸钧擦额头的动作十分慢,力度也十分轻,很不情愿擦的样子。
  实际上何逸钧并不是不情愿瘵,而是因为双腿实在太疼了。
  这疼意仿佛已经把何逸钧浑身的力气抽干了。
  何逸钧已经腾不出多余的力气去擦了。
  施清奉仿佛是没耐心等待何逸钧一点一滴地擦,忽然缓缓蹲下身子,扯过何逸钧夹在指缝间的白纱,轻轻帮何逸钧擦拭额头。
  擦的速度较快,但力度极轻,很温顺的样子,生怕弄伤何逸钧似的。
  宛若蜻蜓点水,勾得何逸钧心神为之一颤。
  一动不动,静静地让他擦。
  二人离得似乎有些近,跟方才上马车前的距离一样,何逸钧也因此挨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施清奉擦完后,白纱上便多了一抹灰黄交错的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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