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既然如此,梅姐的要求恐怕也不能实现,但桑绿还是提了一嘴,语气硬邦邦的。“梅姐说她想去幸运屋。”
“可以。”
出乎意料,姜央答应得很爽快。
最后一盏灯灭了,山脊沉入黑蓝色的天际,什么都看不见了。
姜央摇摇晃晃地跨下平台,她终究还是醉了。
转身朝桑绿伸手。“下去吧,天晚了。”
桑绿看着那只手,脑子很乱,姜央就是个浓缩的矛盾体,有极强的吸引力,又十分危险,她受不住诱惑却又害怕地保持距离。
那只手上下晃了晃。“来呀。”
桑绿强忍着那股想将手放上去的冲动。“姜央,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人?”
姜央微倾脑袋。“嗯?”
“我不强壮,不仅瘦弱还常常生病,一站在悬崖边就会害怕得发抖。”
“是的。”姜央坦荡得很。
桑绿不能理解姜央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衬得自己像个质疑真理的小人。“为什么你同意梅姐去幸运屋?”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生来就有一副丑陋的身体并不是你们的错,丑也好,美也好,都是巫山的孩子,我希望他们能快乐地长大。”
桑丑陋的身体绿:……好像应该感动,但怎么都感动不起来。
桑绿自己跳下平台,身高的差距让她仰视对方。“姜央,尊重一个人不能总是把对方的缺点挂在嘴边,如果你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快乐地长大,就要改掉这个习惯,否则你会伤害很多人的。”
姜央醉意朦胧,或许,并不是醉意。“你们瘦弱的人,就这么脆弱么?”
“你也承认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你,以及和你同样强壮的人们,一声声的丑陋,一声声的脆弱,一声声开玩笑似的嘲讽,会压倒任何一个人。”
“这在我们外面的世界,叫语言暴力,这种暴力会对他人的心理和精神健康造成严重伤害。”
“姜央,你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为了罪犯。”
“伤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为你劳动,尊你敬你爱你的巫山人民。”
“你才是阿红逃离巫山的罪魁祸首!”
好爽!
桑绿从没在口舌上争过姜央,她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用姜央的话回敬对方。“姜央,你要好好改正你的坏良心,虽然你的毛病根深蒂固,但我会帮你改掉你的坏。”
黑暗中,姜央轻轻嗯了一声,像是答应了,又像是在笑。
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桑绿总觉得这声答应带着点……沙哑?
桑绿怔怔,脚步挪了挪,还不等靠近,姜央快步走向楼梯,一个呼吸间,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了。
“哎,你等等我!”
桑绿回了自己的房间。
扣扣——门口传来异响
这大概是桑绿进山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礼貌的敲门声。“请进。”
“桑小姐,我想要……借用一下你的纸。”
“啊,好。”
姜央突然的客气倒让桑绿有些不适应,翻了翻行李箱,摸出一张纸给她。
“不是这个,是你上次用的画着小人的那个。”
“画着小人?”
桑绿想起来了,所谓的小人就是印着淡青色旗袍女人的纸,图案很淡,洒了些金粉,一碰就会沾得手到处都是,但并不影响写东西,很有十七八岁少女心的玩意,是云落送来的,她用着还有些羞耻。
“你要这个干什么?”
姜央很急,眼眶微红,措辞让桑绿陌生。“请桑小姐借给我。”
桑绿觉得不对劲,手上也急着翻找,一时不查,磕到箱子,身体立时失去平衡,不经意抓住床单。
刷——
亚麻的床单连同床垫一起被扯歪,露出光秃的床头。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床。
四四方方,悬空的方格,与祠堂里的那一具如出一辙,只是雕满了图案。
是棺材。
桑绿惊得定在原地,脚底一阵阵的凉气,她在棺材上睡了这么多天!“这是……谁的棺材?”
“我的。”
桑绿猛回头。“你的?!”
姜央眼睛红得滴血,泪水晕晕醉在里头,她拿着淡青色旗袍女人的纸,开心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是我的棺,漂亮么?”
第44章
哗啦——
桑绿拎起一桶井水,动作不算轻松,但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吃力了,倒入大木桶中,轻薄的布料飘了起来。
今夜风大,竹竿上的灯泡一晃一晃,不多的光亮雨露均沾,院子的每一处都照顾到了。
尤其是桑绿房间的窗前,支棱着三四米宽,两米高的晾衣杆,姜央的衣服大咧咧占满杆子的每一个角落,连两侧突出的枝丫都挂着布条,一丝空隙都没有给桑绿留。
问对方为什么要把晾衣杆撑在她的窗前?
彼时的姜央正在欣赏桑绿手机屏保中的自己,指着随机跳出来的新闻弹窗。“你半夜起来看看,万一有偷内衣贼,把我的内衣偷走了,怎么办?”
哪个偷内衣贼会跋山涉水跑到山沟沟偷内衣!
桑绿:“……你怎么不放在你自己窗前?”
“挡风,我是太阳,晚上睡着热,桑小姐阴气重,不怕热。”
“哎…哈哈”
桑绿叹着气,叹着叹着自己都笑了。“嘶——”
背上的伤一扯,桑绿挺直背,蹲着洗衣服,好不难受,幸好前几日勤快,把外套都洗了,今晚只要洗一下贴身的内衣就行。
“喂?桑桑,这么晚还没睡啊。”乐清艰难撑开被困意粘住的嘴。
桑绿戴着耳机,双手浸在水里,手机放在井边的石阶上,不方便拿起来看,但依稀记得应该还不到十点钟。“啊,清姐,打扰你休息了吗?”
乐清打了个哈欠。“没事,你说你的。”
“姐,你找到那个叫封小明的体育老师了吗?”
乐清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没呢,那什么沟学校根本找不到。”
“找不到?”
桑绿提起衣服,拧干,哗啦一声,将脏水倒出。“不可能啊,是不是位置太偏了?姜央说在大山峡谷里。”
乐清这几日忙得要死,睡的时间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会儿脑子混混沌沌的,努力坚持着一点意识。“唔……所有设立的中学都登记在册,没有她说的这个学校,会不会是巫山自己设立的学校?”
姜央的屋子在寨子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就一览无余,哪怕看不清各个地方具体是干什么用的,但一堆十来岁孩子读书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能看的出来。“应该不是,至少不是在巫山。”
“这事先放放,之前跟你说的那个阿婆,巫山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你拍的那张照片,服饰确实和寨里的人很像,很大可能是巫山人,而且姜央并不限制族人下山,有可能是她自己下去的,也有可能是……”
“逃出去的。”
乐清清醒了一些。“逃出去?”
桑绿将阿红的事大概讲了一遍。“巫女的权力大得吓人,而且完全不受限制,寨民们两极分化,讨厌外界的人占了大多数,他们没有特殊理由不会下山的,但类似阿红的例子应该也不在少数,这些人没有一丁点的救济途径,掌控权力的巫女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甚至就是侵害者。”
乐清兀自思考,久久没有回应。
“姐,开放巫山的难度堪比登天,他们的行为处事和外界太不一样了。”
这种话乐清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烦不胜烦。“开放不开放的,离你太远了。你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古墓的事有线索了吗?”
“古墓?”
桑绿浅笑,笑声如井水般清凉舒爽,她熟练抖开拧成麻花的衣服,与当初那个四体不勤的大小姐判若两人,俨然成了一个悠远灵秀的大山女孩。
“姐,你的目的就只是单纯送我上山吗?”
乐清沉默了一会,低哑地笑出声,大山女孩的心思可不会这么深沉。“怎么呢?”
“促成我和姜央见面,说服妈妈同意我上山,每晚雷打不动的电话,姐,我们以前……有这么熟吗?”
“你想说什么。”
“巫山在江淮边界,一河之隔就是之江省的左阳市了呢,曾经是左阳市公安局长的姐姐,要在江淮市创造第二个枫桥经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桑绿收起皂角,拎水荡涤最后一遍。“巫山是江淮市最难啃的骨头,姐姐的市委副书记不好做吧。”
乐清彻底清醒了。“说说看,你想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搜集山上的各类信息数据,但我拿出去的文物必须留在江淮,而且,国博的巫女像也必须归还江淮博物馆。”
乐清失笑。“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你姐可不是首都市长。”
桑绿俏皮笑着。“我不管,你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