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雾夕回想着这些天的经历。
  学校、宿舍,时不时去趟武装侦探社,三点一线。
  被认回去之后的生活倒是一点也不寂寞,但能见到福泽谕吉这个伯父的次数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他是个大忙人啊。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见不到几面,刻板但正直的伯父在三天前开始给她提供盈余了。
  这可太让雾夕惊讶了。
  能给她提供盈余的,必须是内心的黑暗面达到一定程度的,普通人那种程度是不行的,否则她就想法子出道做爱豆去了。
  她惊讶之处倒不在于没看出来这个伯父内心潜藏着非同一般的黑暗。
  而是因为这些天,她分明只与他维持着再平淡不过的交往,见面说话时通常是你问我答的形式,在她看来根本没有多少有效的情感沟通。
  可就算如此,福泽谕吉还是供给她盈余了。
  雾夕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这个伯父实在是个正直且富有感情的人。
  他对早年离家的弟弟,以及他留下的孤女的关照爱护之心,在短短一周内就超过了心中的黑暗面,让他打心底里接受她这个侄女了。
  ……偶尔也能遇到这种白给的好人吧,毕竟是亲伯父嘛。
  雾夕如此想着,总归对福泽谕吉平添了十分好感!
  “挺习惯的,伯父虽然看起来是个一板一眼的严肃家伙,”
  她毫不吝啬在森鸥外面前夸奖他,“但并不难沟通,而且可靠。我认为他是个从心至身都很强的男人,另外,聚集在他身边的,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也都是些有信念的人。”
  森鸥外有些意外的模样,“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雾夕你会觉得福泽先生不近人情呢。”
  雾夕心想,她伯父哪有不近人情,真正不近人情的人明明是你才对。
  她有些促狭地说:“我伯父这个人呢,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他实在是看不惯森医生你呢,我对他说森医生虽然是mafia的首领,但也未必不能交往,他被我气得不行。”
  森鸥外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吗,自从雾夕跟他走了之后,我常常想,要是你因为福泽先生的缘故讨厌我了那可怎么办。”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判断和看法,就算伯父也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雾夕扫了眼这个办公室,视线最终停留在爱丽丝身上,像是遇到了让她介意的事似的,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到底怎么啦?”
  爱丽丝噘起嘴来,“怎么这么看着我?好奇怪的样子!”
  雾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爱丽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打算解释的模样,气得哼了一声,小跑着推开办公室的门溜走了。
  “爱丽丝酱~”
  森鸥外弱弱地叫了一声,“不要走太远哦,要早点回来。”
  爱丽丝理都不理他,绝情地走了。
  随着大门在她身后合拢,就连那一点飘扬的裙角都看不到了。
  森鸥外把控诉的目光投向雾夕,“你平常不这样的,怎么今天倒是惹起爱丽丝了?”
  雾夕沉默了会儿,抬眼望向森鸥外,道:“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哈?”
  雾夕细细思量一番,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有迹可循的,如果是真的那就很有趣了。
  就算猜错,也没有什么损失。
  “森医生,你认识一位叫做晶子,与谢野晶子的女性吗?”
  森鸥外眼睛微眯,没有回答。
  只转动着紫红色的,与晶子相同眸色的眼珠望了眼被合拢的大门。
  “雾夕觉得爱丽丝和她像?”
  果然是认识的啊。
  雾夕心想,那看来没错了。
  她就点点头说:“是呢,虽然她们年纪差不少,外貌上也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神态动作之类的细节……倒也并说不上相似,但偶气质和神韵上,总感觉有点类同。”
  森鸥外缓慢地转动着视线,最后把带着凉意和审视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他说:“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关于与谢野晶子?”
  雾夕懵懂地摇头。
  没有人对她说起有关与谢野晶子的事,但她想起,不论是伯父还是那个看她不爽的江户川乱步,都有意无意地提醒过她。
  ——别在别人面前谈论港口mafia的事,否则会给自己或者别人带来额外的困扰。
  这是很正常的告诫,可如今想来,又分明多了些别样的意味来。
  她抬眼,用清亮明澈的眼神凝望着面前的男人,“森医生,看来你和晶子有些渊源呢,提起她,你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森鸥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
  雾夕疑惑地望着他,像在奇怪,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不能对她说似的。
  森鸥外望了眼她那毫不避讳,乌黑清亮的眼睛。
  被优待的人难免有恃无恐,看来这孩子也不例外。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有礼貌,并且能打心眼里体恤别人,可偶然也会出现像现在这样不通情理到让人为难的时候啊。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法真心责怪她。
  “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搭成塔状,下巴搁在上面,垂眸露出追忆的神态来,“正所谓年少轻狂,往事不堪回首啊。”
  说着,他掀起眼皮看了雾夕一眼,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隐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你很想听吗?”
  雾夕却一点都不怕,只打量着他,神态里透出掩饰不住的好奇来,然后猜测着问:“森医生你,以前大概是个军人吧?”
  “我以前是军医。”
  森鸥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审视着面前尚且青稚的少女。
  他实在是很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觉得没必要把太过黑暗本质的一面暴露给她看。
  要是吓到她了,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亲切地与他交谈,倒也是一桩憾事。
  但是这种顾虑,被一种更让人跃跃欲试的想法压倒了。
  这个骨子里同他有些相似的后辈,会如此评价他的所作所为呢?
  那些不知该说是为了理想还是信念,或者应该用别的什么东西来形容的执着,所做的努力呢?
  描述那段,就算在他看来,也有些过于残酷的经历。
  除了旧事重提在心头泛起的酸涩外,倒也有些轻松。
  而面前的女孩,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用那种澄澈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
  非要形容的话,简直就像空寂的夜晚,从窗台泄下房间的月色一般。
  明净而洞彻,泛着霜一样的微寒。
  他想起自己结果先代性命时,回头望去,那个少年,太宰治凝望他的眼神。
  那是种深望进去,如渊如狱的,让人战栗的眼神。
  相比之下,她的审视和观测倒显得有温度多了。
  森鸥外叹息着道:“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命运就是如此残酷。关乎国家存亡的关键,那种胜利的可能性的节点,偏偏就落在晶子这样的女孩身上。”
  “我选择并贯行的最优解,就是再如何残酷,不近人情的事,也非做不可。”
  他唇畔带起讥诮的笑意,“你的伯父,福泽先生却指责我的逻辑不考虑心,真可笑,顾及‘心’的话,不就会败到一无所有吗。”
  “是啊,真可笑,”
  终于从这审视着的思考中回过神来,雾夕眸光闪动,低着头难堪似地说:“伯父怎么会认为森医生的‘最优解’,是没有心的呢?”
  森鸥外疑惑地向她投去视线,雾夕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很奇怪地反问:“当初也就算了,如今的森医生,不是已经和年轻时不同了吗,难道还这样认为?”
  森鸥外身体后倾,靠着椅背道,带着些嗔怪说:“我好像还不算老吧?”
  他当然不老,正值一个男性的黄金年龄,并且运筹帷幄,踌躇满志。
  港口mafia,不,是横滨。
  这个让世界注目的地方,是他选定的舞台。
  第24章
  “森医生真的认为你的最优解,就是能忽略心与情感,遵循事理的最佳方案吗?”
  雾夕纤长的眼睫不安似地微微颤动,她的眸光也在闪动。
  既像夜色下动荡河面泛起的波光,也像跳动的磷火。
  森鸥外下意识地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你觉得失望了?”
  “但很抱歉,我所信奉的‘最优解’就是那种东西。再如何残酷,不可理喻,只要能达成我想要的结果,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雾夕抬起眼直直地望向他,“森医生,我确实有些失望呢,你居然这样觉得,但事实不是这样啊!”
  像是意识到措辞不那么准确。
  正确的说法是,她认为自己不该在尊敬的长辈面前咄咄逼人,但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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