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来,不要吹风。”
  许塘撅了下嘴,他没有转头去寻赵正生的位置,只是乖乖地没有把头伸出那么多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看在你现在很惨的份上,我只跟你说昨天的事,你儿子昨晚可是差点掐死我,所以你说他差点丢了性命?他那种东西,死一死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又没死。”
  “你…!!”
  这个男孩是谁,是周英收养的那个的瞎子?他真的活下来了?过去他从没正眼瞧过他…
  许塘扒着车窗沿,咧了下小虎牙:“对了,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这事没完。”
  “开车。”
  周应川避着许塘的脖子捞回了他,没回头地说,孙鸣发动车子,春城酒店门前的迎宾路刚洒了水压尘,黑色轿车不带一丝尘土地扬长而去。
  满地的抢救单子被车轮掀起的风带起,又轻飘飘地落下,无人问津…赵正生那一瞬间犹如山倒,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
  他想起在培江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似乎看到了儿子的背影,如果当时他能多喊两声,是不是会不一样?三年过去,他好像连儿子的背影也看不清了,这是他第一个儿子,当年老家下了大雪,周英在屋子里生他的时候,他也曾彻夜蹲在外头…
  他眼前突然闪过了很多年以前,他在城里娶了李红霞,周英带着年幼的周应川,在门口苦苦哀求他的泪脸…
  心头像一把烧红的闸刀落下,他惊惧地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报应…
  回到申州,去美国的事已经提上了议程,许塘被周应川安排着开始办理各种手续,周应川托关系将他挂了福市的因得里盲校下头,作为访问学生,跟着其他老师和学生一起拿到了签证。
  周应川跟他说,在他名下存了一笔钱,许塘也没问存了多少,他们之间没有你和我的概念,他们就是他们,从小如是,长大也如是。
  中间周应川又带他去了趟京市,拿着从波士顿医院寄回的病例评估报告给大夫看,这一年周应川定期地给波士顿的医生寄去许塘的检查结果,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波士顿那边的医院认为许塘眼底的溃疡面修复,已经符合角膜移植手术的条件,手术可以预约在三个月后。
  京市的大夫很为他们高兴,他读研究生期间也有幸跟着导师去过哈佛的医学院访问,知道这种类型的人工角膜在前年获得fda批准后,就在美国地区被推广应用于临床,已经为数百例盲人重新恢复了光明。
  回来之后,许塘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了他在申州为他做检查的医生,那位女医生已经从学生气的助理医生,做到干练的主治医生了。
  她看着周应川领着许塘,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她刚毕业,扎着马尾,病人看她年轻,没人挂她的号,那天下午她在研究眼科文献,进来的人说要给眼盲的弟弟治眼睛。
  她随口说去国外才有希望,他竟然真的放在了心上,后来她又给他们推荐了京市的师兄,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只花了两年的时间,就将别人嘴里的不可能变成了现实。
  “许塘,恭喜你。”
  “谢谢郑医生,这是我和我哥哥送你的花。”
  他拿着一大束百合和康乃馨束成的漂亮花束。
  “郑医生,祝你的名字早日排在第一个,谁不挂你的号,真是没眼光!”
  他在排队的时候听周应川跟他讲过,每个科室前头都有医生的名字,名字越排在前头的越厉害,他问郑医生排在第几个,周应川说在第三排,许塘说排的不公平。
  许塘到哪儿都是个受欢迎的小孩,郑琪笑了,收下了花。
  “好,我一定努力。”
  她和许塘说话的时候,看见门口回来的周应川,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男人也开好了药,他随手将吃空的止疼药扔进医院的垃圾箱,跟她说了声谢谢。
  他有着很严重的神经性头痛,有时来医院他会拜托郑琪照看下许塘,就去看医生,领药。
  郑琪有着双高知的父母,家庭几代的积攒,即便这样,当年她在学校为了争一个能公费去美国研学的机会,都和同门的师兄师姐争的头破血流,她有时都不敢想象,这个男人要把如今国内那些精英争相竞逐的“美国梦”抓在手中,要付出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筹谋和辛苦。
  月底,许塘拿到证件,陪着周应川去了港城考试,孙鸣也去了,当然他还是负责在周应川忙的时候看顾着许塘。
  港城的繁华夜色没有感染到他,孙鸣心里揣着事,他一直在为上次许塘差点被赵业承绑走伤害的事儿自责,这次周应川还带着他,让每个月领着高薪水的他心里十分愧疚。
  “小孙哥,你不要自责了,我没事,真的不怪你,你陪我吃点心吧,港城的点心可香了…”
  许塘递给他一个椰蓉糯米球,孙鸣接了。
  “要不是周哥赶到的及时…”
  孙鸣都不敢往后讲。
  “我有时候真觉得我挺差劲的,总关键时候掉链子,我要是早点上去找你就好了,我刚开始跟着周哥的时候也是,去外地,我忘记给车子加油…”
  “那周应川骂你了吗?”
  “没有…”那还是服装厂刚起步的时候,杨思远那天倒想骂他,但周应川在,他也不好开口,后来他跟着周哥,学到了很多,做事也细心了许多。
  “那不就得了,周应川没骂你,就说明他没生气。”
  孙鸣“……”了一下,觉得许塘这个安慰人的理由实在太假了,一点也站不住脚。
  “许塘,这次出这么大的事,周哥也没骂我…是不是因为周哥觉得我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阿?”
  “咳、咳…!”许塘咳的椰蓉碎都从嘴里掉出来些,他惊讶地说:“小孙哥,你是变态吗?还是你喜欢被骂?不,谁喜欢被骂啊?”
  许塘没被周哥骂过,他当然不知道大部分人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许塘,你没听过那句古话?打是亲骂是爱,我只是打个比喻…就像我爸总说,老板骂你是愿意教你,总之是“自己人”的意思…”
  “那你见他骂过我吗?我不是…呃,你说的那个…自己人?”
  “当然不是了…”
  孙鸣觉得周哥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弟弟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两年一直从服装厂就带着自己,还发这么高的薪水。
  “我哥本来就很少生气的,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没见几次…不过要是真把他惹火了,啧啧…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许塘撇撇嘴,也不肯说自己惹火过他没:“那晚虽然是意外,但你见过了,你希望他那样骂你?”
  孙鸣也想起那晚的画面,他心惊肉跳,连忙摇头:“你一说我又想起来了,我真的没见过周哥那样,像要杀人…吓死我了。”
  “这不就得了。”
  许塘一点点地啃着糯米球,糯米不好消化,周应川不让他吃多。
  “小孙哥,你上次不是问了我哥,我们走了之后…你在公司的规划?我哥怎么说?”
  提起这个,孙鸣是喜忧参半。
  “周哥打算让我跟着沈瑞那组,我去打听了,那一组全是申州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那不是挺好的吗?相信我,小孙哥,我哥那人我最了解了,他能这样说,说明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许塘小大人似的,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孙鸣的肩膀。
  “你对我好,我哥会为你安排好的。”
  “是,周哥的确为我费了不少心…可你哥还建议我今年一边工作,一边再念个大学。”
  “那咋啦。”
  还那咋了?许塘知道在他们老家那地方,十几万人的县城,至今都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吗?
  他要是能考上大学,估计他们县领导都得敲锣打鼓往他们家送大红花去。
  孙鸣委婉地说:“许塘,你能不能帮我跟周哥说一下,我在家的那年高考全科加在一块还不到两百分…”
  许塘“哦”了一声,他没高考过,但他也知道分数,他从前做完卷子,周应川也会给他算,夸他进步了多少,这个分数他只听韩明考过。
  “那确实挺难的。”
  “还是申州的大学,能考上的更是凤毛麟角了,要是能上一个中专我都烧高香了…”
  “我是说只考两百分挺难的,小孙哥,你怎么做到的?你是提前算好了吗?”
  提前算好…?孙鸣不太明白,他一低头,才发现许塘一边吃点心,一边在和他聊天,一边耳朵上居然还在听着英文听力。
  关键是,他手下的盲文纸还有记录,孙鸣看不懂,是许塘自己的符号,用来快速的记下答案。
  “……”
  孙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彻底败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哥建议他一边工作一边顺便考个大学这句话说的那么云淡风轻了,简直就像在说把车停到楼下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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