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睡半个小时,等一会儿卫生所开门,带你去扎针。”
  扎针就是针灸,他们去问过,定期刺激穴位有助于许塘的眼睛周围活血。
  “一会儿?我不要去…!”
  听到这个,许塘的笑容就凝固了,他最怕扎针了,他看不到,再细小的感觉在他这儿也会放大一百倍。
  “乖,要去。”
  许塘噎了一下。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眼睛瞎了?”
  为什么他不可以决定去不去的…!
  “真的、一定一定要去吗?”
  “嗯,一定。”
  这下许塘彻底泄气了。
  “你真的有些过分…医生都说我的眼睛已经没得治了,你竟然还要一直残忍的扎它…!”
  他说的像凶案现场,但哪里有这么血腥?只是眼睛周围的几个穴位罢了。
  “书说里说有狼会披着羊皮,我还不信,现在我知道说的就是你…如果周姨在,她肯定不让你这样欺负我…”
  他一个人怨怨的碎碎念,周应川听的有些好笑。
  “我对你不好?”
  许塘撅起嘴巴,想了想:“披上羊皮的时候很好。”
  他的小世界总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周应川笑了一下,他低头吻了许塘的眼睛。
  “乖…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气息与体温是许塘再熟悉不过的,几乎将外头凶冽的寒潮隔绝成两个世界,许塘迷迷糊糊哼了几声,就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第二章 碎雪(修)
  许塘这一眯,就眯到了两个钟头后,困顿的小脸搭了个热毛巾,周应川在给他擦脸。
  “塘塘,醒醒。”
  “唔…几点了?”
  “七点半。”
  “七点半?今天不用开门?”
  他完全睡迷糊了。
  “昨天在门口贴了条子,现在带你上卫生所。”
  卫生所?扎针!许塘想起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让周应川从被窝里捞出来了,兜头把里面的里衣和毛衣套上,他的衣服让周应川贴身暖了一早晨,热乎乎的了,穿衣服并不痛苦,但穿衣服去的目的地让他很痛苦。
  他顽强抵抗:“我不要去扎针,我不去,周应川,你还记不记得周姨走之前告诉你什么…”
  “乖,抬手。”
  “我不…!”
  “右手。”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讲…”
  “左脚。”
  许塘这会儿没办法比划了,周应川抓着他的胳膊穿过毛衣袖子,又给他套第二件儿,第二件的毛衣有些大,是周姨前些年预备着给他织的,天气太冷了,只能叠着穿。
  “她说你要好好照顾我,不可以欺负我看不见,不可以让我受伤…一点儿也不行…”
  “你知道什么是一点儿吗?”
  “乖,我知道。”周应川配合地说。
  “还有呢,周姨还说家里有活儿你要抢着干,书要我第一个先念…好吧,虽然现在我们两个都念不成了…但我说东,你不可以往西去…带着我也不行…!还有…不许逼我吃饭…”
  最后那句是许塘自己加的,周应川给他系好裤子,蹲下来,把里头的袜子给他掖了掖。
  “整好没有?”
  许塘动了一下脚丫。
  “右脚里头那件儿窝着了…”
  周应川又给他捋顺了。
  “周应川…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妈还说,你再不听话,让我可以用扫把没刺儿的那头教训你。”
  许塘很听周姨的话,因为他的命是周姨救的,没有周姨,他大概就是一捧烂在河底的污泥烂沙。
  他的眼睛瞪大了。
  “周姨真的这么说吗?”
  周应川也穿好了衣服,他原本只是想吓一吓许塘,许塘长大了,也变得很不听话,可一回头,却看见许塘呆呆的坐在床边。
  许塘很瘦,不合身的棉衣在他身上像个宽宽大大的罩子,哪怕里面塞了再多毛衣也是,他的两个眼睛很漂亮,清秀澄亮,但像雪地里被人一锤头敲碎的玻璃渣。
  “是我记错了,妈说你可以教训我。”
  周应川抱起许塘,许塘的双腿自然而然的盘在他身上,他在他唇上愧疚地亲吻了两下。
  “她说你可以用带刺的那头打我,如果我欺负你、对你不好的话。”
  许塘揪着他的肩膀上的衣领,气恼地锤了一下:“我知道是这样,周姨最疼我了…!”
  周应川看他瘪着小嘴,也不提让许塘自己走路的事了,就这么让许塘扒拉在自己身上,抱着他去外头灶台切了一碟小咸菜。
  搅在煮好米粥里头,搅凉了,喂给许塘吃。
  “那你把那个可以打你的扫把拿给我…”
  别看他眼睛瞎了,记忆力倒是很不错,周应川拿过炉子边烤好的馒头,把烤糊了地方仔细擦去了,掰出里面烤的最软最干净的芯儿,等不烫了,慢慢喂给他。
  许塘吃不了那么多。
  吃了一会,他小脸就露出一丝被噎到的表情,刚想吐,就被周应川一勺米粥塞进嘴里,拆穿了。
  “不许吐,吃掉。”
  “不要了…我是大黄吗?”
  大黄是他们养的狗,喂什么都吃。
  “你比大黄难喂多了。”
  也许是小时候饿的太狠了,胃伤的严重,许塘有轻微的厌食症,所以在吃饭这件事上,他向来只有听周应川的份儿。
  许塘咀嚼着,十分心碎:“你明明知道我吃不下这么多的,你现在就是在欺负我…”
  -
  许塘太瘦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让他好好吃饭一直是让周应川很头疼的事。
  眼见着去卫生所的时间要晚,许塘手里的半个馒头还磨磨蹭蹭地没吃完。
  “周应川,我想喝水。”
  周应川被他磨的没办法,只得兑了温水给他喝,他捧着茶缸刚喝了两口,注意力又转移了,他伸手摸到桌沿儿。
  这儿的每一寸他都很熟悉,他摸到桌子上的盲文板,绿色塑料的,用的年头久了,塑料板边缘缠了很多圈固定粘合的胶带,才能保证不散架。
  “塘塘,手脏不脏?”
  “不脏,我用这只手钉的。”
  他埋头在那儿叮叮叮,周应川闭了闭眼,不知道他在钉什么,总之是一些拖延时间的东西。
  “塘塘,过来,把饭吃完再去玩。”
  “等一下,我没有玩,我在给周姨写信。”
  他理直气壮,周应川哪里会被他这些小把戏牵着鼻子走,在许塘哎哎哎的叫声中,他就被周应川一只手臂拦腰抱起,毫不意外地又坐回了吃饭的小板凳。
  “你不讲理,我跟周姨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说…!”
  周应川看了一眼纸板,好几排凸起的小点,很秀气,翻译过来是:“周姨,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我很乖,但是周应川最近对我很坏,他三个星期前逼我念两页日历,还有…”
  后面的罪证还没来得及罗列,但看许塘选的这块儿废旧纸板的大小,比他的头都大,应该是打算罗列很多的。
  “……”
  周应川吐出一口气。
  把手里剩下的半碗粥好不容易给许塘喂完了,还剩一口馒头许塘死活咽不下去了,他吃的很痛苦,如坐针毡,漂亮的眼睛溢出了泪花。
  “周应川,我真的吃饱了,不信你摸,你摸好了,再吃一口我都要吐出来了…”
  对许塘,不能强逼,周应川摸了下他的肚子,微微鼓起了,许塘怕周应川不满意,又搂上了他的脖子,小脸贴在男人脖颈血液汇聚的地方,可怜兮兮地蹭来蹭去。
  “我真的吃不下了,我要吐了,周应川,我真的要吐了,下次我会好好吃的…”
  他这样一哼,又连声保证,周应川多半就会心软了,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周应川侧头吻了一下许塘的眼睛。
  “好了,乖,不哭,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他知道吃不下东西不是许塘的错,许塘自己也控制不了,如果说驱动食欲和饥饿的是一条感知神经的话,那许塘的这条神经早在他小时候就已经七七八八的坏掉了。
  许塘喘了口气,周应川仰头就着许塘吃剩的粥喝了,馒头咬在嘴里,背着许塘出门了。
  -
  临近年关了,今年这场寒潮来的太凶猛,整个苏南省措手不及,听说北边还冻死了人,镇子上连串亲戚的都少了,卫生所也好几天没什么人。
  唯一的大夫是本地人,坐在桌后捂着热茶缸看报纸,对这两个丧门星的到来显而易见的不欢迎。
  “谁跟你们说眼睛瞎了扎针灸就能扎好的?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时间到了,大夫嘟囔了两句,在许塘眼周拔了针,周应川制住许塘想揉眼睛的手。
  很酸,他想流泪了。
  “他现在多大年龄了?”
  “十八了。”
  “你们知道不,人成年了连骨头发育都闭合了,别说眼睛,眼睛是全身最宝贝的器官,出了毛病得从小治才管用,他这都多拖多少年了…还治什么治,按我说,甭浪费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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